方砚心被贬档案室时,意外发现尘封的少女坠楼案疑点重重。
她暗中重启调查,却被院长警告:“有些案子,就该永远不见天日。”
当她找到关键证人,对方却当街惨死;搜集的铁证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更讽刺的是,当年被告竟是资助她读法学院的恩人。
走投无路之际,真凶的律师竟向她伸出援手:“联手吧,我能给你想要的正义。”
法庭决战时,她抛出致命证据——
旁听席上,院长突然起身鼓掌:“精彩!但你怎么证明这证据不是伪造的?”
法警抬进证物箱瞬间,全场哗然:箱中竟是巡视组专员。
专员抖落满身灰尘:“方法官,你提交的材料,我们收到了。”
档案室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那声响闷得如同敲在方砚心的心口上。
门轴转动时刮擦水泥地的刺耳噪音,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拖拽着最后一点光亮隔绝在外。
一股陈年的尘埃混合着纸张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喉头发紧,忍不住偏过头咳嗽了两声,肺叶深处都跟着隐隐作痛。
她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强适应了这片近乎凝固的昏暗。
档案室位于云州市中院大楼的地下二层,名副其实的“深渊”。
日光灯管稀疏地悬挂在挑高的天花板上,光线虚弱惨白,无力穿透这层层叠叠、几乎要触碰到顶棚的巨大铁皮档案柜组成的迷宫。
柜体漆色斑驳,如同生了顽固的皮肤病,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朽烂、铁锈和浓重湿气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陈腐味道。
这里的时间似乎被遗忘了,只剩下灰尘在微弱的光束里不知疲倦地缓慢旋转、沉浮。
方砚心拖着脚步,高跟鞋敲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每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在这死寂的庞大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孤单。
她怀里抱着一个半旧的纸箱,里面是审判庭办公室里属于她的最后几件私人物品:一个用了多年的磨砂玻璃水杯,边缘已磕碰出细小的豁口;
一盆小小的、蔫头耷脑的绿萝,叶片边缘微微发黄;还有一枚小小的法徽,金色的天平蒙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灰,被她小心地放在箱子的最上层。
她的目光扫过一排排沉默矗立的铁柜,像在检阅一支庞大的、早已失去生气的军队。
柜体上贴着褪色模糊的标签,标注着年份和案卷类别——“97年刑事”、“02年经济”、“08年执行”……每一个标签背后,都曾是一个个喧嚣、挣扎、悲喜交加的世界,如今全被压缩成冰冷的卷宗,尘封在这地底深处。
指尖拂过冰冷的柜门,留下清晰的痕迹,随即又被新的灰尘覆盖。
“方砚心?”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从一排柜子后面传来。
她循声望去。一个穿着旧款深蓝制服、身形佝偻的老法警从阴影里慢吞吞地挪了出来。
他头发花白稀疏,脸膛被岁月刻满了沟壑,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神采,像蒙着一层终年不散的薄雾。
他手里拎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暖水瓶,另一只手上抓着一个油腻腻的搪瓷缸子。
“我是。”方砚心应道,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有些单薄。
老法警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例行公事般的确认。
他咧了咧嘴,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算是打了个招呼。“叫我老马就行。喏,你的地盘在那儿。”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指向档案室最深处一个狭窄的角落。
方砚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角落靠墙的位置塞着一张布满划痕的旧木桌,桌面坑洼不平,堆满了小山似的、尚未归类的散乱案卷。
桌子旁边立着一个孤零零的铁皮柜,柜门歪斜,显然也经历了不少“战火”。桌上唯一的“电器”是一盏缠满胶布、灯罩裂了条缝的绿色台灯。
“以后啊,就归你拾掇了。”
老马把暖水瓶和搪瓷缸子“咚”地一声放在那堆案卷旁边,腾起一小片灰尘,“有啥事吱声,不过……嘿嘿,”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干笑,“我多半也帮不上啥忙。”
他不再看方砚心,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转身,拖着脚步消失在另一排档案柜的阴影里,仿佛被这片巨大的昏暗无声地吞噬了。
方砚心站在原地,空气里浓重的霉味和灰尘直往鼻腔里钻。
她走到那张桌子前,把纸箱轻轻放下。指尖拂过桌面,立刻沾上一层厚厚的灰。
她拿起那枚法徽,掌心传来金属微凉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用袖口用力擦拭着徽章上那蒙尘的天平图案,直到那金色的秤杆和秤盘在昏暗的台灯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泽。
“咚”的一声轻响,一枚小小的徽章从她袖口滑落,掉在脚边一个敞开的、布满灰尘的硬纸箱里。
方砚心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的却是一沓异常厚重、边角卷曲的旧卷宗。
卷宗封皮是那种老式的牛皮纸,颜色暗沉,上面用遒劲的钢笔字写着案由:
**云州市中院刑事卷宗(2009)云中刑初字第178号**
**公诉机关:云州市人民检察院**
**被告人:柳含絮**
**案由:故意杀人**
“柳含絮?”方砚心眉头微蹙。这个名字带着点古典的哀婉气息,和“故意杀人”这样的字眼组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割裂感。
2009年……那已经是整整十五年前的旧案了。
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职业习惯,她暂时忘了自己的处境,也忘了去捡那枚法徽,手指不由自主地翻开了沉重而僵硬的卷宗封皮。
一股更浓烈的陈旧纸张气味扑面而来。里面的材料装订得整整齐齐,但纸页已经泛黄发脆。她首先翻到了被害人信息页。
**被害人:贾世杰,男,时年17岁,云州一中高二学生。系云州世豪集团董事长贾仁富独子。**
贾世豪集团?方砚心心头一跳。这个名字在云州如雷贯耳,地产、矿产、酒店……触角几乎伸进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贾仁富本人更是云州商界的顶级大佬,跺跺脚地皮都要颤三颤的人物。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案发经过的简述,文字冰冷而简略:**2009年10月15日晚,被害人贾世杰在其位于“翠湖苑”别墅区的家中坠楼身亡。
经现场勘查及法医检验,排除自杀可能。同在现场的被告人柳含絮(时年16岁,云州一中高一学生)有重大作案嫌疑。
经审讯,柳含絮对因争执中将被害人贾世杰推下三楼阳台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后面附着几张案发现场的黑白照片。其中一张是别墅外景,气派非凡。
另一张聚焦在三楼那个宽敞的露天阳台,护栏看上去是欧式的白色雕花铁艺,高度约莫到成年人的腰部。
还有一张是地面,模糊地显示着一个人形的白色轮廓标记。
方砚心的指尖停留在柳含絮那张贴在卷宗里的入档照片上。照片上的女孩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稚气未脱,留着齐耳的短发,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的眼睛很大,但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着镜头深处,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那是一种完全被抽走了灵魂的麻木。
方砚心办案几年,见过不少嫌疑人的照片,绝望的、凶狠的、狡黠的都有,但这种彻底的空洞,反而让她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被控故意杀人,面对镜头,眼神里竟找不到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波澜?这不合常理。
她继续往后翻。卷宗里有柳含絮的详细口供笔录,好几页纸。
笔录记载,她承认当晚与贾世杰因琐事发生激烈争吵(具体争吵原因语焉不详),情绪失控之下,在阳台争执推搡过程中,失手将贾世杰推了下去。
口供签字画押的地方,按着一个模糊的红色指印,旁边是柳含絮稚嫩但工整的签名。
接着是几份关键证人证言。
一份来自贾家的保姆,张淑芬。她作证称:“……那天晚上大概九点多,我在一楼厨房收拾,听到楼上少爷房里传来很大的争吵声,是柳小姐的声音,很尖,好像很生气地在喊‘你放开我’、‘别碰我’什么的……
后来好像有东西摔碎的声音……再后来,就听到‘砰’的一声闷响,特别吓人……我跑出去看,少爷就躺在花园地上……”
另一份来自当晚在贾家别墅区巡逻的保安,王强。
他作证:“……我巡逻到贾老板家那栋附近时,大概九点十五分左右吧,听到三楼阳台有女人喊叫的声音,喊的什么听不太清,但感觉情绪很激动……
过了没两分钟,就听到一个黑影从阳台那里掉下来了……我赶紧跑过去,就看到贾少爷躺在地上,那个姓柳的小姑娘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往下看,人都吓傻了……”
还有一份来自柳含絮当时的班主任,李老师。
她的证言主要是描述柳含絮平时性格“内向敏感”、“有些孤僻”、“和同学关系一般”,以及暗示她“可能存在一定的心理问题”。
最后,是法医的尸检报告和现场勘查报告。报告确认贾世杰死于高坠导致的颅脑损伤合并多脏器破裂。
身体上除了坠楼造成的损伤,未见其他明显抵抗伤或约束伤。阳台栏杆上提取到几枚指纹,经比对确认属于柳含絮。
现场发现一个打碎的玻璃杯,碎片散落在阳台靠近门口的位置。
整个卷宗逻辑链条看似完整:柳含絮与贾世杰发生争执——争吵中情绪失控推搡——贾世杰失足坠楼——柳含絮当场被抓,供认不讳——
证人证言佐证争吵和坠楼过程——物证(指纹、玻璃杯碎片)指向案发现场。
证据链清晰,口供完整,证人证言相互印证。
方砚心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卷宗粗糙的纸页边缘,目光却再次落回柳含絮那张空洞麻木的脸上。
太“顺”了。
一个十六岁、家境普通(卷宗里记载柳父是普通工人,母亲早逝)的女孩,失手杀死了云州首富的独子。
面对如此滔天巨祸,她的反应是什么?是惊慌失措?是痛哭流涕?是语无伦次地辩解?卷宗里都没有提现。
只有一份份逻辑清晰、细节详尽的“供述”。甚至在她班主任的证言里,也只是强调其性格孤僻,而非情绪极端不稳定。
这不像是一个十六岁女孩在巨大压力和恐惧下的真实反应,更像……像是一份被精心打磨过的剧本台词。
方砚心轻轻合上卷宗,封面上“柳含絮”三个字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十五年的尘埃也无法掩盖其中透出的冰冷和怪异。
“呼……”
一声长长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叹息在死寂的档案室里突兀地响起,惊得方砚心手一抖,差点把卷宗掉在地上。
她猛地抬头。老马不知何时又幽灵般地出现在她桌子旁边,佝偻着腰,浑浊的眼睛正盯着她手里那本卷宗,眼神复杂难辨。
“马师傅?”方砚心定了定神。
老马没直接回答,他慢吞吞地伸出手,布满老年斑和褶皱的手指,指关节粗大变形,轻轻点在了卷宗封皮“柳含絮”的名字上。
那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意味。
“这丫头啊……”老马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每一个字都裹着浓重的乡音和岁月的尘沙,“命苦。真苦。”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又像是在积攒力气。
浑浊的眼珠转向方砚心,目光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锐利,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当年那声儿……‘砰’!响得很呐,隔着老远都听见了。”
老马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后来……后来那丫头她娘,没过多久,人就没了……说是心梗。呵……”
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呵”声,像石子投入死水,在寂静的档案室里荡开一圈看不见的涟漪,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讽刺和悲凉。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看了方砚心一眼,那眼神浑浊却异常锐利,仿佛要看进她心里去。
然后,他又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重新没入档案柜投下的、无边无际的幽暗阴影里,留下那句没头没尾的叹息和那声冰冷的“呵”,在方砚心耳边久久回荡。
方砚心僵在原地,指尖冰凉。
老马最后那个眼神,那句戛然而止的叹息,还有那声充满讽刺的“呵”,像几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刚刚对卷宗产生的专业性质疑,将一种更沉重、更黑暗的预感直接钉进了她的心底。
档案室的死寂重新合拢,压迫感更甚。
她低头,再次看向手中沉甸甸的卷宗,柳含絮那张空洞麻木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似乎正穿透纸页和时光,无声地望向她。
“命苦。真苦。”
“后来……那丫头她娘,没过多久,人就没了……”
老马嘶哑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桓不去。
方砚心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浓重的霉味似乎都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猛地将卷宗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不能再看了。
至少,不能在这里看。
她将卷宗小心地放回脚边的纸箱里,压在那枚小小的法徽下面。
然后,她开始沉默地收拾那张堆满杂物的破旧桌子。
动作机械而用力,仿佛要用这简单的体力劳动驱散心头那股不断蔓延的寒意和某种被无声注视的悚然感。
时间在灰尘的沉降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档案室厚重的铁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不同于老马的拖沓迟缓,这脚步声稳定、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咔哒。”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铁门被推开一道缝隙,走廊里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线斜斜地切了进来,在档案室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一道狭窄的光带,光带里,灰尘疯狂地舞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
方砚心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去。
光线勾勒出来人挺括的深色西服轮廓,肩章上的金属徽章在逆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微芒。
是院长,周正明。
他站在门口,并未完全走进来,似乎对这地下深处的霉味和昏暗颇为忌惮。
他锐利的目光穿透光线与灰尘的阻隔,精准地落在方砚心身上,也扫过她脚边那个敞开的、露出“柳含絮”卷宗一角的硬纸箱。
空气仿佛凝固了。档案室里只剩下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周正明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穿透这片沉寂,每一个字都敲在方砚心紧绷的神经上:
“方砚心,看来你适应新岗位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那个纸箱,眼神带着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警告意味,“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穿透力,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有些案子,像这档案室里的灰尘,就该永远不见天日。”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方砚心,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这里的晦气。
高大的身影利落地退后一步,“哐当”一声巨响,厚重的铁门被猛地拉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和声音。
档案室瞬间重新陷入一片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之中。
只有那道被门关断的光线曾经停留的地方,灰尘还在徒劳地飞舞。
方砚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院长最后那句话,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绝不仅仅是一句警告,更像是一句带着血腥味的预言。
“永远不见天日……”
黑暗中,她慢慢蹲下身,手指有些颤抖地摸索着,重新拿起脚边纸箱里那本沉甸甸的卷宗。
冰冷的牛皮纸封面贴在掌心,柳含絮的名字透过纸张,仿佛烙铁般灼烫。
不见天日?方砚心攥紧了卷宗,指甲几乎要嵌进坚韧的牛皮纸里。
她抬起头,望向铁门紧闭的方向,眼中那片被贬谪的迷茫和颓丧,在浓重的黑暗里,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冰冷而锐利的光取代。
档案室的灰尘,终归是沾了血的。
档案室的铁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院长周正明那句淬着冰碴的警告。
方砚心站在一片更浓稠的黑暗里,只有桌上那盏缠满胶布的旧台灯,投下一圈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驱散脚下方寸之地的幽深。
空气里,霉味、灰尘和纸张朽烂的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混合着院长最后那句话留下的无形寒意,几乎让人窒息。
那句“永远不见天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脖颈,缓慢收紧。
她慢慢走到那张布满划痕的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桌面,沾起一层灰。
目光落在脚边那个敞开的硬纸箱上,柳含絮的名字在昏暗光线下像一道陈旧的伤疤。
不见天日?
方砚心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猛地一撞。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灰尘颗粒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
她弯腰,用力将沉甸甸的卷宗从箱子里抱出来,“咚”的一声放在桌面上,震起一片细小的尘埃,在灯影里狂乱飞舞。
昏黄的灯光下,她再次翻开那冰冷的牛皮纸封面,直接跳过了那些看似无懈可击的笔录和证言,目标明确地翻到物证照片部分。
黑白影像,像素粗糙,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颗粒感。
案发现场阳台的特写。欧式雕花铁艺栏杆,高度齐腰。
照片拍摄的角度刻意强调了栏杆上方沿口的位置——那里本该是光滑的金属表面,但在其中一张照片里,靠近阳台内侧角落的一小段栏杆上沿,赫然分布着几道细长、浅淡、不规则的划痕!!
那绝非自然磨损,更像是被某种锐器反复刮擦过留下的印记!照片旁边的标注只是简单地写着:“栏杆上方局部照片”。
方砚心的心脏猛地一跳。卷宗里关于物证的描述只提到了提取的指纹和打碎的玻璃杯,对这几道明显异常的划痕,竟只字未提!
她立刻翻到现场勘查报告的文字部分,逐字逐句地寻找,没有。
通篇没有关于这些划痕的任何描述、分析或解释。它们就像不存在一样,被彻底忽略了。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不是疏忽。这是刻意抹除。
她的目光迅速移到另一组照片——被害人贾世杰的尸检照片。少年扭曲的身体,碎裂的颅骨,触目惊心。
其中一张是死者右手背面的特写。法医报告里提到,死者体表除坠楼伤外,“未见明显抵抗伤或约束伤”。
但照片不会说谎。
在贾世杰右手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在坠楼造成的擦伤和污迹之下,方砚心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异常——一
小块皮肤呈现出不规则的暗红色淤痕,边缘隐约有齿状压印的轮廓!
那形状、大小和深度,绝非坠楼能造成,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夹住、钳制后留下的痕迹!
她立刻翻找法医报告中对这部分伤痕的描述。只有一行冰冷的、公式化的文字:“右手背局部擦挫伤(符合坠楼过程中形成)。”
擦挫伤?方砚心死死盯着照片上那块淤痕。那形态特征,分明更接近约束伤!
一个简单的擦挫伤鉴定,掩盖了可能指向暴力钳制的关键证据!
一股冰冷的愤怒和难以置信席卷了她。十五年前,这样两份关键物证——
栏杆上的锐器划痕和死者手背的约束伤痕迹,一个被照片记录却只字不提,另一个被照片清晰记录却被刻意误读!
整个证据链条看似完整,实则从一开始就被抽掉了关键的承重梁!
是谁?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能在云州中院的眼皮底下,如此精准地操控一份死刑案的证据链?仅仅是为了确保一个十六岁女孩的死刑?这代价未免太大!
方砚心猛地合上卷宗,双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档案室的死寂此刻如同实质的重压,挤压着她的耳膜。
院长周正明的脸孔在脑海中闪过,他那句警告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某种……确认。
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卷宗里的疑点只是冰冷的纸页,她需要声音,需要活人的记忆,需要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碎片。
她的目光再次锁定在证人证言上——贾家保姆张淑芬,保安王强。
尤其是王强,他是唯一一个声称“亲眼”看到柳含絮独自站在阳台往下看的人。
找到他!必须找到他!
接下来的几天,方砚心将自己彻底埋进了档案室这座巨大的坟墓。
她利用整理归档的权限,不动声色地在浩如烟海的旧卷宗、旧报纸、旧通讯录里翻找。白天,她沉默地搬运灰尘弥漫的旧档案,像个真正被流放的勤杂工。
夜晚,当老马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铁门后,她便点亮那盏破台灯,在昏黄的光圈里,如同一个固执的掘墓人,在泛黄的纸页和模糊的铅字中,搜寻着王强的踪迹。
线索极其有限。卷宗里只记录了他的名字和当时的职业——翠湖苑别墅区保安。2009年。
她在堆积如山的旧报纸合订本里一页页翻找,寻找当年关于贾世杰坠楼案的零星报道。
报道大多语焉不详,聚焦在贾家的悲痛和“凶手”柳含絮的残忍上,对保安王强,只字未提。
她翻找当年的法院内部通讯录和人事档案(能找到的部分),保安队的人员流动记录如同泥牛入海。
王强这个名字,像一滴水融入了十五年前的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间一天天过去,疲惫和挫败感如同档案室的灰尘,一层层覆盖上来。
院长那句警告在寂静中显得越来越沉重,带着无形的威慑。
她甚至开始怀疑,王强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或者,他也像那些被抹去的证据一样,早已被“处理”干净?
这天下午,方砚心正费力地将一箱标着“2005年民事”的沉重卷宗搬上高高的铁架。
箱子边缘粗糙,磨得她手指生疼。
就在她踮起脚尖,试图将箱子推进顶层格子的瞬间,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
“哗啦——!”
沉重的纸箱脱手而出,狠狠地砸在地上,箱角破裂,里面装订成册的卷宗和大量散乱的纸张、表格、票据如同雪崩般倾泻而出,瞬间铺满了她脚下一大片区域。
方砚心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满地狼藉,一阵头疼。
她认命地蹲下身,开始收拾这片灾难现场。手指在冰冷的纸张间翻动、整理。
大多是些陈年的调解记录、送达回证、无关紧要的票据。
灰尘被搅动起来,在光线里弥漫。
就在她机械地捡拾着散落的纸张时,一张边缘发黄、质地略厚的卡片从一叠送达回证里滑落出来。
方砚心随手捡起。那是一张旧式的医院探视卡。
正面印着褪色的红十字和“云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字样。翻到背面,是手写的探视记录:
**探视人:王强**
**与被探视人关系:同事**
**探视病人:周平**
**病区:外科三病区**
**时间:2009年11月3日 下午**
王强!
方砚心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肋骨!
王强!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档案室厚重的阴霾!他探视的人叫周平?外科三病区?2009年11月3日!
贾世杰坠楼案发生在10月15日。柳含絮被收押、审讯、判决……时间线飞快地在方砚心脑中串联。
11月3日,正是案件一审宣判后不久的关键节点!王强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去探视一个名叫周平的同事?
外科三病区……是受伤了?
周平……这个名字……
方砚心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
她顾不上了,冲到档案室另一侧存放法院人事相关档案的区域。
她记得,当年法医室有位资深法医,似乎就叫周平!是他签发的贾世杰案的尸检报告!
她凭着记忆,在标有“技术部门人事”的铁柜里快速翻找。
手指因为激动和急切而微微颤抖。终于,在积满灰尘的文件夹里,她抽出了一份2009年的法医室人员登记表。
目光如炬,迅速扫过。
**姓名:周平**
**职务:主检法医师**
**入职时间:1998年7月**
**备注:2009年11月1日,因意外摔伤致右臂骨折,病休一个月。**
周平!果然是他!签下那份将死者手背约束伤轻描淡写定为“擦挫伤”的尸检报告的法医!
而就在报告提交后不久,2009年11月1日,他“意外摔伤”了右臂!
两天后,保安王强就去医院探视了他!
意外摔伤?在案子刚刚判定的敏感时刻?
方砚心捏着那张薄薄的探视卡和人员登记表,指尖冰凉。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王强的线索,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与那个可能篡改了关键证据的法医周平,诡异地交汇在了一起!这绝非巧合!
周平还活着!他就在云州!他是解开王强下落,甚至可能是撕开当年证据链造假黑幕的关键钥匙!
方砚心将探视卡和登记表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她抬起头,望向档案室紧闭的铁门,门外是院长周正明掌控的世界。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之前的迷茫和挫败被一种冰冷的、近乎亢奋的决绝取代。
深渊之下,她终于抓住了一丝微光。这缕光,可能通向真相,也可能……引向更深的毁灭。
---
云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即使在下午,也弥漫着一股消毒水与疾病混合的独特气味。
方砚心穿着便装,混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穿过门诊大厅嘈杂的声浪,径直走向医院行政楼。
她亮出工作证——虽然被贬,证件依然有效——以“内部档案核查”的名义,轻易地进入了略显陈旧的医院档案室。
工作人员对她这位来自法院的“法官”态度客气,很快调出了2009年11月外科三病区的病人入院记录。
冰冷的电脑屏幕上,记录清晰:
**姓名:周平**
**入院日期:2009年11月1日**
**出院日期:2009年12月5日**
**诊断:右侧桡骨远端粉碎性骨折**
**主治医生:刘振业**
**家庭住址(当时):云州市青松路17号院3号楼502室**
青松路17号院。一个老旧的单位家属院地址。
方砚心默默记下。走出医院行政楼时,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站在台阶上,微微眯起眼。周平,这位当年在尸检报告上留下关键一笔的法医,如今会在哪里?
退休了?
还是依然在某个角落?
她拿出手机,犹豫片刻,拨通了一个在司法局工作的老同学电话。
寒暄几句后,她状似无意地提起:“哎,对了,你还记得咱们市中院以前法医室有个叫周平的法医吗?
技术挺硬的那个。
好像退休了吧?
不知道现在住哪儿,有点专业上的事儿想请教。”
电话那头的老同学显然没起疑,回忆了一下:“周平?哦,有印象!技术是不错,不过……听说后来身体不太好,提前病退了,得有七八年了吧?住哪儿……这还真不清楚。你等等,我帮你问问看啊。”
电话里传来短暂的等待音。方砚心握着手机,手心有些潮湿。
她站在医院门口喧闹的人行道上,身边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群,却感觉像站在一片孤岛上,等待着决定命运的潮汐。
“喂?砚心?”同学的声音再次响起,“刚问了个老同事,说周法医退休后好像搬去城西了,具体地址没查到,不过听说他有个儿子挺出息的,叫周正……
哎?周正明?
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周正明……
不是你们中院的院长吗?”
周正明!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方砚心耳边轰然炸响!
她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周平……周正明……都姓周!
“喂?砚心?你还在听吗?”同学的声音带着疑惑。
“……在,在听。”方砚心的声音有些发飘,她极力控制着,“你说周正明院长?是他儿子?”
“对啊!就是你们周院长!那老同事说周平是他亲爹!
周院长当年好像还是他父亲托关系才进的法院系统呢……
砚心?你怎么了?声音不太对?”
“没……没事,信号不太好。”
方砚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谢谢你啊,改天请你吃饭。”
她匆匆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方砚心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她却感觉如坠冰窟,刺骨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里钻进来。
周平,当年贾世杰案的主检法医师,那个签发了关键尸检报告的人。
周正明,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十五年后警告她让柳含絮案“永远不见天日”的人。
他们竟然是父子!
一条冰冷而粗壮的锁链,在方砚心眼前骤然浮现,将十五年前的旧案与此刻她身处的险境,死死地锁在了一起!
院长那句警告,已不再是警告,而是赤裸裸的宣告——
宣告着笼罩在柳含絮案上空那只巨大黑手,其力量远超她的想象!
她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抓到线索的亢奋。
与院长为敌?她几乎能预见自己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柳含絮那张空洞麻木的脸,老马那声悲凉的“命苦”,还有贾世杰手背上那块被刻意忽略的淤痕……
这些画面在她被恐惧冻结的脑海里顽强地浮现出来,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剧痛。
她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
良久,她重新睁开眼,眼底那片被恐惧短暂覆盖的冰冷火焰,烧得更加旺盛,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深渊已现,退路断绝。她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拨了过去。
那是她在公安系统工作时认识的一个老刑警,为人耿直,早已退休。
“喂?陈叔?是我,砚心……想请您帮个忙,查个人,十五年前翠湖苑别墅区的保安,叫王强……对,很急。麻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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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静静地躺在档案室方砚心那张破旧木桌的角落,压在几份待归档的卷宗下面。
方砚心心跳如鼓,反锁了档案室的门,确认老马不在附近。她颤抖着手撕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小纸条,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一个地址:
**清河县,大王庄,村西头老槐树旁,王强(王老四)。**
字迹匆忙,甚至带着点紧张。
清河县,离云州市区一百多公里,一个偏僻的农业县。
大王庄……方砚心在地图上搜索,是清河县最偏远的一个村落之一。
王强,果然躲起来了。躲了十五年。
纸条上没有更多信息,但方砚心能感受到传递信息者那份小心翼翼和隐藏的警告意味。
这个地方,恐怕是王强最后的藏身之所,也可能是……最后的坟墓。
没有时间犹豫了。
院长周正明那张威严的脸和冰冷的警告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她必须在对方察觉她找到王强之前,见到这个人!
方砚心立刻请了年假——以“身体不适,回老家休养”的名义。
手续办得异常顺利,院长办公室那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这反常的顺利反而让她心头的不安加剧。
她不敢开自己的车,在租车行租了一辆最普通、毫不显眼的灰色大众,特意选了辆外地牌照。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城市尚未完全苏醒。
方砚心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深色运动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将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坐进了租来的车里。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她透过后视镜,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被晨雾笼罩的法院大楼那模糊而威严的轮廓,眼神冰冷而坚定。
灰色大众如同一条不起眼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汇入了清晨稀疏的车流,向着远离云州的方向,向着那个藏着十五年前秘密的偏远村落,疾驰而去。
车窗外,城市的轮廓飞速倒退,逐渐被广阔的田野和起伏的山丘取代。
阳光刺破云层,洒下万丈金光,却无法驱散方砚心心头那越积越厚的阴霾。
她握紧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大王庄,王老四。
十五年的沉默,能否被撬开?
等待她的,是揭开真相的钥匙,还是……早已为她布下的陷阱?
车轮碾过国道,卷起一路烟尘。前路未知,而深渊的凝视,已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