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人生最稳定的部分——血缘、家庭、名字,某一天可能全是假的?
我叫林初夏。
十八年来,我相信自己是林家的独女,是那个早餐摊上的乖女儿,是那个成绩还不错但永远不够出挑的普通女孩。
直到那个盛夏清晨,一个陌生女人站在我家摊位前,默默看了我整整十分钟,离开时丢下一份封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袋。
我拆开袋子的那一刻,世界没有炸裂,也没有天塌地陷,只是我的身份,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1 身世之谜
江城的夏天像是坏掉的空调,热得一塌糊涂,连风都是烫的。早上七点,我已经站在摊位后面,戴着手套往锅里打鸡蛋。母亲在一边揉面,一边喊我动作快点,说“回头人一多你就跟不上了”。
我忍着油烟的热,低声应了一句“好”。
每天都是这样,五点起床,七点出摊,十点收摊,然后回家做家务或者去做临时工。高考刚结束,查分那天我摁着心跳打开了网页——519分,比一本线差了十七分。后来母亲问我准备复读吗?我点头,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准备交房租的钱转了一半给我。
她说:“你要是真的能靠读书改命,妈再苦也撑你一年。”
我想改命。这是我所有努力的起点和终点。
摊位前那天来了个女人,她穿得很体面,衣服看着就贵,站在那里却一言不发,只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敌意,但也谈不上温和。她就那么看着,直到我忍不住问:“阿姨,您吃点什么?”
她没回答。只是轻轻把一个牛皮纸袋放到摊台边上,转身上了那辆挂着外地牌照的黑色轿车,车门一关,走了。
我本能地去摸那个袋子。不大,但很厚。封口处贴着红色封条,上面一行字:私密资料,请亲启。
母亲凑过来看了一眼,说:“谁的?”
我说不知道。
她撇了撇嘴:“你别乱碰,也不怕是骗人的。”
但我还是带回了家。那天中午没什么顾客,我把袋子藏进了房间。等到晚上母亲睡着了,我坐在床边,悄悄撕开封条。
牛皮纸袋里是一叠文件,最上面一页是DNA亲子鉴定报告。
报告上写着:林初夏,与林秀梅(我的母亲)——排除亲生关系。
我盯着那句话,盯了好久。眼睛像被什么东西灼着,嘴巴干得说不出话。
手心开始出汗,纸张边缘沾湿了。我把整叠资料翻了一遍,每一页都很清楚——我的身份,我的出生记录,血型对比,甚至还有一张我小时候在医院病床上哭着的照片。
有人特意把这一切整理出来,装进这个袋子,然后交到我手上。
第二天,我去了医院。
我没有告诉母亲。只是说要去找以前的班主任,问复读的事。
挂号、排队、等电梯,空气冷得让我起鸡皮疙瘩。护士带我去会议室,说有人要见我。
我推开门,看见两个女人坐在那里。
一个是林秀梅,我喊了十八年的妈妈。另一个穿着正式西装,打扮得端庄严肃,看着我微微点头,说:“初夏你好,我是江家的律师。”
我愣住了。
林秀梅脸色苍白,眼神游移不定。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律师打开文件夹,递给我一张纸:“这是你和江太太的DNA报告——你们是亲生母女。”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你认错了吧?”我喃喃。
她看着我:“我们已经确认了。你出生那年,江太太难产,孩子和你被护士抱错了。”
我说不出话。
“江夫人很快会来江城。她想见你。”
我几乎是逃出了那家医院。走到街口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林秀梅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接起。
她说:“你回家吧,妈给你煮了鸡蛋粥。”
我说不出话。
她又说:“别乱想,不管怎么样,妈不会不要你的。”
我眼泪瞬间掉下来,却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怕她不要我,还是怕她根本不是我妈?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很久。手机一直放在枕边,我不断地刷新那个牛皮纸袋里的文件照片,每一张都像钉子一样,钉进我的骨头。
我不是林初夏。至少,不是那个“林家”的林初夏。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那一夜,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天快亮的时候,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就来江家别墅区——周六中午。”
我回了三个字:我会去。
2 江家之约
江城的夏天总是黏着人,走在路上,风都像一张潮湿的被单,糊在身上喘不过气来。
我站在江家别墅区的大门外,手机上的时间跳到11:57。保安亭里的人看了我一眼,没动。我低头,把那条短信又翻出来确认一遍——确实是今天中午。
我拨回那个号码,还是无人接听。
铁门上贴着“非业主禁止入内”,我站了一会儿,准备走。刚转身,一个声音响起。
“你是林初夏?”
我回头,阳光下,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他背着光,看不清脸,只觉得身形高大,语气冷淡。
“我是江砚舟。”
这名字我听说过。江家三少,金融系高材生,江老爷子最器重的孙子,也是江氏集团现在的执行董事。
他看着我,不躲不避:“进来吧。奶奶在等你。”
我点点头。他没接我的包,也没跟我寒暄,转身就走。我跟上他,穿过长长的车道,两侧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脚下的青石板干净得像是刚擦过,我甚至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
走进主楼的时候,我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太静了,连一只虫都没有。
客厅里坐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头发盘得高高的,戴着玉耳环,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皱褶。她就是江夫人,我亲生母亲。
她看着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没有起身。
“坐吧。”她指了指对面那张单人沙发。
我过去坐下,背挺得笔直。她没说话,只看着我,好像要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你和她长得不像。”她说。
我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林婉柔——那个从我出生那天起,就顶替我位置的女孩。
“你比较像我小时候。”她忽然又补了一句,声音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点了点头,转头对佣人说:“去拿那个相册。”
几分钟后,佣人把一本厚重的相册放在我面前。封面是灰蓝色绒布的,翻开第一页,是她年轻时的照片。确实有几分像我,特别是眼睛那一笔细长的弧线。
她盯着我:“十八年,辛苦你了。”
我低下头,没有说“不辛苦”或者“我习惯了”这种话。我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她继续。
“婉柔还不知道。”她忽然说。
我抬起眼。
“她……有些敏感,不太容易接受冲突。”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和不确定。
“你这几天先不要出现在她面前。”江夫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们会安排正式的认亲,选个合适的场合,让一切都‘平稳’。”
我明白了。她担心不是我,而是她。
“你有什么打算?”她忽然问。
我没答。我不知道她想听到什么。
“你可以来江家住。”她顿了顿,“不过我希望你表现得……得体一点。”
我笑了,嘴角有点凉:“什么意思?”
“我们家比较看重规矩。”她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多了点客套,“你的穿着、说话方式、行为举止——需要一些调整。江家的孩子,不能让人觉得没见过世面。”
这话说得让我喉咙发紧。我忽然意识到,她没有在试图“认回”我,她是在审视我、改造我、塑造一个“她觉得配姓江”的人。
“如果我不想改呢?”我轻声问。
她第一次抬眼正视我,沉默了一秒:“你想要身份,就得付出匹配它的代价。”
我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走出客厅的时候,江砚舟正倚在楼梯转角看着我,眼神不咸不淡。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但没有表示什么。
“她不是个容易接受变化的人。”他说。
“我不是来求她接受我的。”我回。
他看着我,目光比刚才多了点探究。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吐出一句:“晚上的家宴,你也会在场。提前准备一下。”
“林婉柔会来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了我一眼,转身上楼。
晚风起了。我站在江家阳台,看着远处一栋栋灰白色的别墅。江城这座城市,从来不缺故事——只是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是其中最狗血的那个。
夜色一点点铺开。楼下佣人准备宴会厅,菜品送进来,香味飘满整层走廊。我心里却只有一个声音:
她不知道我来了。可我不会再等她知情。我要她亲眼看着我,坐回原本属于我的位置。
3 真假金
江家晚宴设在主楼西侧的宴会厅。水晶灯一盏接一盏挂在穹顶上,像倒挂的星河。十几张长桌拼成回字形,中央是空出来的舞池,银制餐具整整齐齐摆在定制桌布上,反射着刺眼的光。
我穿着江家为我准备的礼服,一件香槟色的收腰裙,头发被化妆师细细挽起,肩膀露在外头,薄如蝉翼的披肩随风微动。镜子里的自己几乎陌生,那不是我习惯的模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初夏小姐,可以请您先到侧厅候场吗?”一个佣人走到我身边,低声问。
我点头,跟着她穿过走廊,进入侧厅。这里光线柔和,放着轻音乐,空气中是茉莉香水味。茶几上摆着一些茶点,我一口没吃,只握着茶杯,听着外面的动静逐渐热闹起来。
门忽然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我抬头,看到她。
林婉柔。
她比我想象中还要“江家”。一身冰蓝色长裙,配着精致耳坠,妆容完美无瑕。她看到我,愣了不到一秒,笑了一下,像是惊讶,又像是提前知道。
“你就是……林初夏?”她走过来,慢条斯理地打量我,“照片上看不出来,你真人比我想象中要……普通一点。”
我放下茶杯,站起来,看着她:“你也是。”
她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恢复了平静。
“你今天是来认亲,还是来宣战的?”
“你觉得呢?”
她靠近一步,语气轻柔:“你进了这个门,但你别以为自己真能留下。江太太不是好相处的人,江家也不是收留可怜人的慈善会。”
我没退,眼神冷静:“可惜,我不是来求收留的。我只是回来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你确定那是‘本该’的吗?”她忽然靠得更近,眼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挑衅,“你知道什么叫教养吗?知道什么叫圈子?你十八年蹲在摊子后面卖豆浆的样子,我见一眼就觉得恶心。”
“那你就别看。”我一字一句说完,转身往门口走。
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永远也比不上我。”
我没回头。
宴会厅的大门在那一刻缓缓打开,琴声响起,江家老爷子的生日宴正式开始。江砚舟站在门口,视线从我身上扫过,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轻声开口:“走吧。”
我踏入那片灯光下的空间,所有视线齐刷刷朝我聚来。那一瞬间,我几乎听见了空气的凝固声。
江太太站在中央,她的妆比白天更精致,唇色冷艳,眼神锐利。她微微一笑:“各位亲朋,今天不仅是老爷子的寿宴,也是我们江家的团圆之日——我的亲生女儿,林初夏,正式回家。”
周围一片寂静。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望向林婉柔的方向。她坐在最左边的位置,低着头,指尖紧握酒杯。
我走到前方,站在江太太身边,礼貌地朝众人点头。镜头闪光灯开始响起,有媒体受邀在场,此刻的照片,明天就会登上财经早报的娱乐版。
江老爷子拄着拐杖坐在主位,打量我半晌,忽然笑了一下:“眉眼像你妈年轻那会儿。”
江太太也笑:“性格倒不像,一个倔得要命,一个……更不肯服输。”
大家都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笑,却觉得脸颊僵硬得厉害。
宴会进行到一半,江砚舟靠近我,递来一杯果酒。
“还好吗?”
我点点头,看着他:“你们家的人,笑起来都不真。”
他挑眉:“那你呢?”
“我不笑的时候比较真。”
他低笑了一声,把杯子碰了碰我的:“今晚你赢了。”
我摇头:“现在才刚开始。”
他的眼神顿了一下:“你还想要什么?”
我抬起头,看向林婉柔坐的方向:“我要她亲口承认,是她拿走了我十八年的人生。”
江砚舟看了我许久,没再说话。
夜色渐浓,宴会厅气氛热烈,来宾陆续上前敬酒祝寿,江家长辈频频点头寒暄。而我站在那座璀璨的舞池边,周围是金碧辉煌的灯光和人群的喧哗,心却像是一潭深水,没有一丝波澜。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压低声音说着:“怎么回事?记者进不去了?”
“好像是谁报警了,说宴会上有非法记者偷拍。”
我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江砚舟的手机亮了,他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他走过来,声音压低:“你最好跟我出来一趟。现在。”
我问:“怎么了?”
“有人把你过去的资料交给了记者。包括——你养母的病史、你复读失败、你在早餐摊打工的照片。”
他顿了顿:“还有你小时候偷偷拿家里零钱去买牛奶,被邻居拍了照片发在论坛上的那次。”
我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他们要把你写成‘江家认回的野丫头’,说你过去的生活配不上现在的位置。”他语气冷了几分,“林婉柔在记者背后。”
我看着他,没有问“你确定吗”这种废话。
她出手了。这场身份之争,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了。
4 舆论风暴
江家的舆情危机爆发在第二天上午十点整。
财经媒体一篇题为《真假千金之争背后:江家为何选“草根”回归?》的深度报道霸占热搜榜首,配图赫然是一张我坐在早餐摊边捏面团的照片,模糊却足够清晰。还有一张,是我在医院门口低头打电话的侧脸,照片下方附着一段文字——
“这位‘真千金’出生于普通家庭,家境清寒,复读落榜,目前无学历无职业,据传母亲有精神病史,亲生母女认亲不过是江家‘人设挽尊’的操作?”
我在江家客厅看到这篇报道时,江太太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她拿着手机,一字一句念完,语气像刀子:“你以为,这样的你,我还能拿出去见人?”
她从早就不叫我“女儿”了。
我站着没动,手指握紧报纸边缘,掌心满是汗。
江砚舟站在落地窗前,一直没说话,直到江太太摔了茶杯,他才终于开口:“这篇稿子不是突然出来的,发布账号是婉柔表姐投资的一家MCN旗下的。”
“证据呢?”江太太转头看他。
“我会拿来。”他说得平静,却笃定。
她皱眉:“你想偏袒她?”
他没回应,只是转头看向我:“你想怎么处理?”
我抬起头,第一次正视江太太的眼睛:“我要她公开澄清。”
“你以为她会答应?”江太太冷笑,“婉柔在江家十八年,她叫我妈叫了十八年,我不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把她赶出去。”
“我没让你赶她。”我声音平静,“我只是要个公道。”
她脸色彻底冷了:“你要的是公道,还是你容不下她?”
我想了想,低声说:“是她先容不下我。”
我转身上楼,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脚一软,靠着门滑坐在地上。
手机还在震动,是林婉柔发来的短信:
“你能待在江家一天,是我给的体面。现在别把事情闹大,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滚出去。”
我没回。
我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私人侦探的号码,拨了出去。
“帮我查一件事。”我声音发沉,“十八年前,江城人民医院调换婴儿的事。我要确凿证据,能摁死她的。”
“你确定要查这个?牵扯人很多,江家也有参与。”
“查。”我咬牙,“越快越好。”
那天下午,我坐在书房里,把那份新闻稿从头到尾读了六遍。每一个讽刺的字眼,每一句有意放大的“落魄”叙述,全都打在我脸上。
我在泥里长大,不丢人。
她踩着我往上爬,这才丢人。
晚上十点,江砚舟敲了我的门。他手上拿着一个U盘。
“里面是稿子发布账号的后台资料。”他走进来,“IP、授权、转账记录,清清楚楚。”
我接过:“谢谢。”
他站了会儿,说:“她为什么这么怕你?”
我没抬头,只说:“因为我不是她能控制的那个替代品。”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公开。”
他一怔:“你要让江家的脸彻底丢光?”
“不是我要,是她做的事太脏了。”
他沉默许久:“你要公开,我可以帮你。但这件事之后,你不会再被江家保护。”
“我从来没被保护过。”我笑了笑。
第二天中午,我把U盘交给了一个自媒体记者。对方是江砚舟牵线的,业内有点分量,敢碰敏感话题,也敢扛压力。
“你确定要爆这个?”他反复确认,“曝光后你会很惨。”
“不会比现在更惨。”我回答。
报道上线的那天,社交平台再度沸腾。
“假千金爆料反噬?江家两位‘女儿’开撕真相曝光”
内容比上一篇更直接,不但公开了林婉柔幕后操纵舆论的证据,还顺带提及了江家当年疑似参与调包一事的线索,引发网友大范围质疑:“十八年前的错,到底谁该负责?”
我坐在房间里,看着新闻页面上不断跳动的评论,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反而更冷。
江太太冲进我房间时,眼神骇人:“你疯了?”
“我只是让真相被看到。”
“你想毁了我们一家?”
“毁我们的是她,不是我。”
她颤抖地指着我:“你这个女儿,我认错了。”
“那你去认对的那个。”
她转身离开,摔门而去。
我靠在窗边,看着夜色沉沉。江砚舟发来一条短信:
“今晚十点,我带你见一个人。”
我只回了一个字:好。
江城的夜总是来得很慢,但那天,黑得特别快。十点,我上了他的车。他没说目的地,只告诉我:“是跟你当年的身世有关。”
我转头看他:“你查到了?”
他点头,神情罕见地凝重:“那个当年参与接生的护士,留下了遗言。”
车子转入市郊方向,城市的灯火渐远。我靠在窗上,闭上眼,心却越来越清醒。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以为掩盖能永远有效。但我就是来拆她的世界的。
她的世界,轮不到我体面离场,只能,我一寸一寸拆到她无路可退。
5 真相大白
江城郊区的雨,说来就来,敲打在车窗上,像是一种无声的预告。
我们到达的时候,是一间老式民房,院子铺着青砖,墙上挂着褪色的风铃。江砚舟推开门,我跟着他进屋,脚底的砖地微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老药味和灰尘。
“她是那个护士的妹妹。”江砚舟低声解释,“姐姐出事后,她一直没敢公开说过什么。”
屋里坐着一个瘦小的女人,穿着深色旧衣服,头发扎成简单的发髻,眼神疲惫,却透着一丝警惕。她看到我们,眼神有一瞬间的迟疑,接着说:“你们来了?”
她姓陶,手里握着一个信封。
“这个,是我姐去世前留下的。那年医院出了事,她压了很久,一直没说,怕丢饭碗,也怕惹出事。可她死前发烧胡话,说‘错了一个孩子,毁了两个人’,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把信封放到桌上,又看向我:“你要真想知道,就自己看。”
我伸手拿过来,信封已经泛黄,边角卷曲。拆开后,里面是一封手写信,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两名婴儿被放在同一张婴儿床上,一左一右,床头卡片上写着不同的名字——林初夏和江婉柔。
信不长,字迹潦草,纸上还有晕开的笔痕。
“那天夜里,江太太的孩子夭折了,是个女婴,胎盘早剥抢救不及。江先生不知情,还在外地开会。我本打算如实上报,但主任压了下来,说江家不能没有后人。她说林家那个婴儿没人看,反正也穷,换一个也不会有人发现。”
我感觉呼吸停了几秒,手指紧紧攥着信纸。
不是护士的失误,不是混乱调换,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替换。林婉柔不是错拿的孩子,而是被江家硬生生塞进来的替代。
陶女士似乎看穿了我的震惊,轻声说:“我姐一直想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可她没这个胆子。后来她抑郁加重,吃药过量……你如果真是她的孩子,她是愧疚的。”
我闭上眼,感觉嗓子干到说不出话来。
江砚舟从我手里拿过那封信,默默看完,然后把手机拿出来,对准信拍了张照片。他语气平稳:“这封信不能流传,但我们可以备份。”
“你想做什么?”我声音低哑。
“从根上推翻她的身份。”
“你是说——”
“她不是你的位置,她连江家人都不是。”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回荡许久。
我走出屋子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院子外边的空气格外清透,一种沉重的冷静包围着我。
回江家的路上,我没说话。江砚舟也没有。他把车窗降下一条缝,烟雾从他指间缓慢散开。
“如果你现在放弃,我可以安排你出国,过另外一种生活。”他说。
“你觉得我会放弃?”
“我觉得你会累。”他看了我一眼,“但你不是怕累的人。”
我没回应,只说:“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他点了点头:“不是站在你这边,是我早就厌倦了江家的假面。”
第二天下午,江太太召集了一次家庭会议,说是要为这场风波“内部沟通”。
她坐在会议厅主位,面前是被打印出来的那封媒体爆料截图,红线圈出林婉柔策划公关操作的证据。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她看向林婉柔。
林婉柔今天穿得很简单,白衬衫搭深灰色长裤,没有以往的精致妆容,眼神却还是冷淡的。
“我没有。”她轻声说。
“不是你?”江砚舟把U盘接进投影仪,点开付款记录和账号持有人信息,一项项展示,“那是谁?”
林婉柔咬牙:“我只是……不想她破坏我们现在的生活。”
我坐在一边,盯着她看:“你怕的不是我破坏,而是我回来了,你的光环就要碎了。”
她猛地转头看我:“你凭什么回来?”
“我凭的,不是江家给的,是你偷的。”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摁在桌上。
照片上的婴儿床,卡片写着她的名字,而她在错误的那一侧。
江太太看着那张照片,脸色一点点变白。
“这是什么?”她低声问。
“你不会认错。”我说,“这是你一手安排的事,现在我只问一句——你当年,为了一个死去的孩子,真的能做到无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吗?”
她没说话。
整个会议厅安静得可怕,空气像被掐住了一样凝滞。
江老爷子推开门走进来,拄着拐杖,走得很慢。
“我老了,听不清你们年轻人吵什么。”他坐下,看了我一眼,“但有一点我还明白。”
“江家不欠外人东西。”
我望着他:“那我呢?”
他盯着我许久,忽然叹了口气:“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不是外人。”
我第一次听见,他用的是“你”,而不是“她”。
林婉柔站起身,手指微微发抖,眼睛里没有泪,只有被撞破的愤怒:“你们全都信她?她算什么?我在江家活了十八年,结果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的声音哑了:“她不过是个从摊位上捡回来的野——”
“婉柔。”江太太忽然打断她,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你别说了。”
她站起身,目光落在我脸上,眼底第一次多了某种认输的情绪。
“如果我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
我看着她,很久很久。
然后说:“我从来不指望你对我说‘对不起’。我只想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6 新生之路
风向变了。
从那天江老爷子当着所有人说出“她不是外人”的话起,江家的沉默就像冰层裂缝,开始逐步崩塌。
最先动的是媒体。
曾经由林婉柔操控的几个娱乐财经号突然集体“失声”,再没有发关于真假千金的话题。紧接着,是江家的股东圈——几位持股副总裁在内部会议上提出对林婉柔“身份不清”的质疑,理由是“公众舆论风险过高,影响集团形象与股值稳定”。
江太太表面平静,实则日渐焦虑。她曾试图强行压下动议,却发现就连江老爷子都没再帮她说一句话。
她失去了掌控局面的权力。
而我,只做了一件事:把那封护士的亲笔信匿名邮寄给了两家老牌财经媒体。
没有任何添加,没有引导结论,只有一封没有情绪的记录。
真相,不需要我解释,它自己会说话。
那封信发布当天,“江家调包门”三个字冲上热搜第二,排名仅次于一位一线明星出轨。
林婉柔终于崩了。
她没有再试图公开回应,而是连夜从江家搬走,传言是去了江城南边的独栋公寓。她的微信朋友圈清空了,几位圈内好友也接连删掉了她。
一夜之间,她从“最优继承人”变成了“没有身份的前千金”。
江太太依然没有公开道歉。她像一个被剥光盔甲的战将,站在战场中央,却没有退路,只能靠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去维持最后的体面。
我没有逼她。
有些东西,比道歉更难开口。
江砚舟说过,如果我要彻底赢,就得进集团。
我点头,说好。
董事会选举那天,我穿着一身黑色套装,头发高束,脚踩五厘米细跟鞋,走进江氏集团顶楼会议厅。
二十多个股东坐在椭圆形会议桌前,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像刀。没有人给我掌声,也没有人主动寒暄。他们看着我,就像看一个未知的变量。
“我是林初夏。”我站在台前,语气平静,“我不是要继承谁的位置,也不是来证明谁不配。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江家十八年前犯过的错,不会继续犯在下一代。”
我递出一份策划案,是关于集团新一轮教育公益基金的执行方案,由我主导。
“我的履历不完美,学历不亮眼,过去的生活不体面。但我经历过你们从没见过的真实世界,那些孩子的教育资源、成长环境、心理支持……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他们缺了什么。”
会场一片静默。
江老爷子坐在末席,敲了敲桌子:“谁反对她作为教育公益基金执行负责人,举手。”
没有人动。
“那就是通过了。”
会议散了之后,他走到我身边:“你能不能真正留下,还得看你后面干得怎么样。但今天起,你不是站在门外的人了。”
我说:“我也不准备再站门外了。”
电梯下行途中,我和江砚舟并排站着。电梯里很安静,他忽然问我:“你为什么选教育?”
我说:“我想给别人一个起点,哪怕出身错了,也能有翻盘的路。”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点头:“那你注定不走她的老路。”
“我本来就不是她。”
电梯抵达一楼时,他忽然问:“你恨她吗?”
“说不上。”
我想了想,“我恨她抢走了我的东西,却也感谢她保管了那么多年,让我现在还能拿回来。”
这句话出口时,我才发现,恨意不是不见了,只是不重要了。
我想赢,也必须赢,但不靠踩着她,而是走得更远。
一周后,我出现在江氏集团教育基金发布会上,作为主讲嘉宾,首次以江家“林初夏”身份在媒体前露面。
灯光打下来,记者的闪光灯一连串扫过我脸,我没有退,微笑自若地开口: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我想说的是,出身和过往,不该定义一个人能走多远。我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幸运,而是因为我没有放弃去挣。”
台下有掌声响起。
江砚舟站在后台,靠着门框,笑着看我。眼里没有轻浮,也没有掌控,只是一种很纯粹的欣赏。
我对他点了点头,转回身,继续说:
“我曾经是个没有名字的女孩,是早餐摊上的女儿,是那个所有人看一眼就忘了的普通人。”
“但现在,我是林初夏,是江家亲生女儿,是江氏教育基金执行负责人,也是——一个永远不打算认命的人。”
那一刻,所有灯光都朝我打来,所有镜头都对准我。
她曾拥有的一切,现在,轮到我了。
这一次,不是她退场,是我登场。
7 新的起点
江城三月,春风刚起,街道两侧的樱花已初绽。我站在江氏集团新落成的教育基金办公室门口,阳光打在身上,没有刺眼,只有一种陌生的温暖感。
从外人眼里看,我已经完成了逆袭:真千金归位,打赢身份之战,踩着假千金的余震走上高台。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终点。
真正的胜利,从来不在于登上哪一个位置,而是你终于拥有选择自己命运的资格。
江家没有再公开回应林婉柔的事情。江太太回了老宅,几乎不再出现在媒体面前。她偶尔给我打电话,语气冷淡,内容大多是工作安排。有时候,我能感觉到她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那天夜里,我回了趟老城区。
早餐摊已经转给旁人,门头牌还是我写的字,只是换了种油漆,颜色更亮。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还在等母亲从摊后冒头,朝我喊:“快去刷豆浆桶。”
可没有。
我走进那间熟悉的小屋,房东留了钥匙,说母亲搬走前把房租交到了年底,说不确定我会不会回来。
屋里没什么东西,窗帘还是那块洗到发白的棉布,墙上贴着我小时候的奖状,还有一张复读通知书。
我打开衣柜,里面是一套旧校服。
那是我人生里,最努力也最失败的那段时间。没人知道我为什么坚持复读,没人知道我那时候每天凌晨三点起床看书,是因为我想用成绩证明我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可现在我知道了。
人生不会因为你努力就变好,它只会因为你不肯放弃而不至于更糟。
我把衣柜关上,带走了那张通知书。
走出房门时,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江砚舟。
他说:“基金项目落地后,我要出国一段时间,去调研一个城市教育环境。”
我问:“需要我一起去吗?”
他那边停了两秒:“如果你愿意。”
我笑了:“我想先去另一个地方。”
“哪?”
“林婉柔的公寓。”
他没再问什么,只说了一句:“当心。”
我去的时候,是下午三点。
门没锁。我轻敲了几下,她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沙哑而平静:“进来。”
我推门而入,她正坐在客厅地毯上,周围是散落的旧照片和撕了一半的稿纸。她穿着宽大的针织衫,头发随意束起,看起来像个普通失恋的女孩,甚至没有曾经那个步步为营、气场逼人的影子。
“你怎么来了?”她问。
“来看你。”
“看我笑话?”
“没有。”我坐在她对面,声音不大,“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后悔过。”
她低头笑了笑:“后悔什么?后悔拥有了你的人生,还是后悔没守住它?”
她转头看向我:“你赢了,初夏。从头到尾,你都赢了。”
我摇头:“我没有赢。”
“你没有?”她挑眉。
“你想过吗?如果不是你抢走了我的位置,我们是不是能成为朋友?”
她怔了一下,没说话。
我起身,走到门边:“江家不会再追究你的责任。江砚舟说,基金会将向公众声明这件事的调查终止,你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选择离开。”
她望着我背影,声音低低传来:“你以后……真的不会恨我吗?”
我没有回头:“有些恨,会随着时间长出一层壳,最后连自己都忘了里面是什么。”
我离开了,没有再回头。
几天后,我坐上前往云南的小飞机。我们要在那边设立第一个乡村教育试点基地。
飞机起飞时,我看见城市在脚下慢慢缩小,变成一块块灯光拼出的网,网外是无边的黑。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问过我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你飞得很高,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我那时候点头说记得,可现在我知道,真正飞起来的人,不会想着回头。
不是因为忘了,而是因为前面还有更多地方值得落脚。
风是暖的,天是亮的。
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林初夏,这不是你故事的结束,而是你自己人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