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图书馆捐赠书籍时,一张泛黄照片飘落。
照片里五岁的小女孩站在梧桐树下,分明是我自己。
背面用暗红字迹写着:“别回家。”
追查来源,发现捐赠者周教授已去世。
家属却说书是匿名寄来的。
循着照片里的梧桐树找到城南旧街区,总被灰色汽车尾随。
老邻居指着照片惊叫:“这是慈安福利院啊!那场大火后早没了!”
档案显示,我五岁被领养,而福利院次年失火,无人生还。
退休职工看到照片颤抖:“那孩子第二年就病死了。”
跟踪者终于现身,竟是职工的儿子:“领养你的家庭有问题。”
找到生母的妹妹,她老泪纵横:“梧桐树下拍照的是你双胞胎妹妹……”
我拿起刀片划向耳后——那里该有火灾的疤。
镜中皮肤光洁完好,门口却传来低语:“现在知道为什么不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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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地敲打着图书馆高窗外蒙尘的玻璃。这已经是连绵阴雨的第三天了,空气里那股子陈年纸张混合着湿木头、还有一丝若有似无霉烂的气味,浓得几乎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点滞涩感。墙角渗水的地方,那片深色的水渍边缘又悄悄扩大了一圈,无声地蚕食着剥落的墙皮。
我叫林晚,是这座老旧图书馆里唯一一个还喘气的管理员。此刻,我正面对着一大堆刚刚接收的捐赠书籍,它们杂乱无章地堆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一座座沉默而顽固的小山丘。大部分书脊都软塌塌的,封面卷着边角,带着岁月和无数双手摩挲过的痕迹。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陈腐气息,似乎就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我叹了口气,指甲下意识地抠进手里那本硬壳精装书的封面烫金裂纹里。这书挺厚,书名叫《时间简史》。指尖传来一点粗糙的阻力,像是嵌进了凝固的胶。就在我微微用力,试图把它和其他书分开码放时——
“啪。”
一声极轻微、又异常清晰的脆响。
书脊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松脱了。一张对折起来、颜色发黄发脆的纸片,轻飘飘地从书页的缝隙里滑落出来,打着旋儿,无声地掉落在积了一层薄灰的水泥地面上。
我弯腰,指尖触碰到那纸片粗糙的边缘。不是纸。是照片。一张边缘已经微微卷曲、带着时间侵蚀痕迹的老照片。
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我把它翻转过来。
照片里是棵很高大的梧桐树,深秋时节,叶子落了大半,枯黄的残叶铺满了树下的泥土地。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树下,穿着样式很古旧的碎花小棉袄,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她怯生生地看着镜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睁得很大,黑白分明,透着一种不属于那个年纪的、近乎空洞的茫然。
一股寒气,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
照片里的那个小女孩。
那张脸……
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靠墙立着的、唯一一块能勉强映出人影的旧玻璃窗前。窗玻璃模糊不清,布满了水痕和灰尘,但我依旧死死地盯住里面那个倒影。
是我!
那眉眼的轮廓,鼻梁的弧度,还有下巴微微内收的那点倔强……即使隔着二十多年的时光和模糊的玻璃,我也能无比清晰地辨认出来——照片里那个站在陌生梧桐树下的小女孩,分明就是我自己!那个我记忆里从未存在过的童年片段!
血液似乎在耳朵里轰鸣,周围的霉味、雨声、书堆……一切瞬间都远去了,只剩下眼前这张泛黄的照片和玻璃上那个同样惨白的脸孔。我猛地将照片翻过来。
照片背面,用某种暗红、近乎褐色的颜料,潦草地写着三个字:
**别回家。**
那字迹歪歪扭扭,力道却透着一股子绝望的凶狠,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刻上去的。红色颜料早已干涸,边缘晕染开,带着一种凝固的、陈旧的血腥感。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指尖冰凉,照片差点脱手掉回地上。那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
这书……是谁捐的?
我几乎是扑回那堆捐赠书籍旁,手忙脚乱地翻找着压在书堆最下面、那张薄薄的捐赠清单。指尖因为冰冷和莫名的恐惧而微微颤抖,在泛黄的纸张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捐赠人姓名栏,一个名字清晰地印入眼帘:
**周明远 教授。**
心稍稍沉下去一点,但依旧悬着。周教授……我记得这个名字,是本地大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学者,半年前因病去世了。他的家人整理遗物后,将他珍藏的部分书籍捐赠给了我们图书馆。逻辑似乎通顺,一个已故老人的旧藏里夹着一张属于我的、充满诡异警告的童年照片?这荒谬感几乎让我窒息。
无论如何,必须找到源头。
我抓起办公桌上那部老旧的黑色座机听筒,听筒塑料外壳冰凉刺骨。手指僵硬地拨通了捐赠清单上留的家属联系电话。嘟嘟的忙音响���很久,每一声都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终于,那边接通了,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中年女声。
“喂?哪位?”
“您好,这里是市图书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请问是周明远教授家属吗?关于周教授捐赠的那批书籍,我们这里发现了一些……”
“书?”对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打断了我,“哦,那些书啊。唉,其实……周老走之前那段时间,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我们整理遗物时,发现家里书柜里确实少了不少书。后来……大概是处理完后事一个多月吧,我们收到一个很大的邮包,寄件人信息是空白的,里面就装着这些书。我们想着,可能是周老生前借出去的,人家不知情又给寄回来了?或者是他自己神志不清时寄存在别处的?反正看着都是他的书,上面还有他的藏书章和笔记,我们就按他生前的意思,转赠给图书馆了。”
匿名邮寄?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您是说……这些书是有人匿名寄给你们的?”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音。
“对,空白的快递单。我们也很奇怪。怎么,书有什么问题吗?”对方的声音警觉起来。
“……不,没有大问题。”我下意识地撒了谎,喉咙干涩,“只是有几本需要登记详细版本信息,想确认一下来源。打扰您了。”
挂断电话,听筒搁回座机时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单调的雨声和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周教授这条线,彻底断了。书是匿名寄回的。那张照片,就像凭空出现、专门等着我的幽灵。
唯一的线索,只剩下照片本身——那棵高大的梧桐树,还有树下那片铺满落叶的泥土地。
我再次拿起照片,凑到眼前,几乎贴到鼻尖。指尖拂过照片上小女孩空洞的眼睛,还有她身后那棵梧桐树粗糙的树干。树干……靠近地面的部分,似乎有一道明显的凹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撞击过留下的旧伤。还有树冠的形态,枝桠伸展的方向……
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我。这个地方,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不是清晰的记忆,而是一种来自身体深处的、模糊的熟悉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排斥和寒意。
城南?对,城南老区!那种老旧的、仿佛被时代遗忘的角落,还保留着一些大树,特别是梧桐树!记忆里残存的碎片被这个念头激活。我工作的图书馆在城北,而城南那片,是这座城市最老的街区,据说很多房子还是解放前留下的,巷子狭窄,树木粗壮。小时候……好像模模糊糊跟着大人去过一次?记忆像蒙着厚厚的水汽,只有一种潮湿、阴暗、令人不安的感觉。
不能再等了。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近乎灼烧的焦躁。我匆匆将那张照片小心地夹进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里,抓起外套和伞,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图书馆沉滞的空气。阴冷的雨丝扑面而来,带来一阵激灵,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头的焦灼。
换乘了两趟公交车,窗外的景象从相对整洁的城北街道逐渐变得灰败、拥挤。低矮的老式居民楼外墙布满雨水冲刷下的污痕,狭窄的巷子如同迷宫,路边的香樟和梧桐倒是格外粗壮,枝叶在雨中显得格外墨绿阴森。
循着直觉,我在一片看起来最老旧、树木也最密集的区域下了车。撑开伞,雨水立刻在伞面上敲打出细密的鼓点。空气里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潮湿、混合着煤灰、霉味和某种陈旧生活的气息。
我拿出记事本,翻开,再次凝视那张照片。目光在照片里的梧桐树和眼前这条湿漉漉、坑洼不平的旧街上来回逡巡。照片里的树形,那道树干上的凹痕……在哪里?我顺着这条街慢慢往前走,眼睛扫过路边每一棵梧桐树。雨水顺着伞沿滴落,砸在我的鞋尖上。
走过一个堆满杂物的巷口,又绕过一棵被雷劈过只剩半边的老槐树。就在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直觉时,脚步猛地顿住。
前方不远,临街一栋红砖老楼斑驳的墙角边,孤零零地立着一棵极其高大的梧桐树。
就是它!
粗壮的树干,靠近根部的位置,一道深深的、倾斜的凹痕清晰可见,雨水正顺着那凹痕的沟壑往下淌。树冠庞大,枝桠伸展的姿态,甚至旁边那堵低矮、墙皮大片脱落的红砖墙……都和照片里一模一样!只是照片里树下是泥土和落叶,现在树下被水泥覆盖了,墙角还堆着些废弃的破家具和垃圾袋。时光流逝,但骨子里的轮廓没有变。
找到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混合着发现目标的激动和一种被无形之物窥视的强烈不安。
就在这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如芒在背的感觉骤然袭来!
我猛地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旧街,雨水冲刷着路面,只有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打着伞匆匆走过。视线扫过街角……
一辆灰色的老式桑塔纳轿车,正静静地停在斜对面一条更窄巷子的阴影里。雨水模糊了车窗,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但就在我目光触及它的瞬间,那辆车的车头灯,极其轻微地闪了一下,像某种冰冷的、不带感情的回望。
是错觉吗?还是……它一直在这里?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我强迫自己转回头,不再看那辆车,假装只是随意张望。但心脏跳得更快了,手心全是冷汗。我撑着伞,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几乎要小跑起来。背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紧紧黏着。
前面不远,一个挂着“烟酒副食”褪色招牌的小杂货店开着门,门口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守着个小煤炉子取暖。她看起来是这里的老住户。
像抓住救命稻草,我几步冲过去,尽量稳住呼吸,从记事本里拿出那张照片,指着上面的梧桐树和背景里的红砖墙:“阿婆,麻烦问下,您知道照片里这个地方是哪儿吗?就这棵树,这堵墙。”
老太太眯起昏花的眼睛,凑近了照片,又抬头看看不远处那棵真实的梧桐树,嘴里嘟囔着:“这不就是这儿嘛……” 她的目光移到照片中央的小女孩脸上,浑浊的眼睛突然定住了。干枯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戳到照片上小女孩的脸。
“哎哟!这……这娃娃……” 老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这是慈安啊!慈安福利院的娃娃嘛!”
慈安福利院?
我脑中一片空白。这个名字……如此陌生,又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意识深处。
“慈安……福利院?”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是啊!就这儿!” 老太太激动地指着照片背景里那堵红砖墙,“这就是慈安福利院的后墙!这棵树,就在院墙外边!错不了!我在这住了快五十年了!” 她脸上的惊骇转为一种深切的悲悯和恐惧,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禁忌,“可那地方……早没了啊!烧没了!一把大火,烧得精光!惨啊……娃娃们……还有那些看护的……一个都没跑出来……老天爷不开眼哪!” 老太太摇着头,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那是……那得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吧?对,就是那场大火之后,这地方才慢慢变成现在这样……造孽啊……”
慈安福利院。大火。二十多年前。无人生还。
老太太的话像一个个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照片里那个“我”,站在一个早已化为灰烬的孤儿院墙外?而我,林晚,一个拥有完整家庭记忆、父母疼爱长大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那场大火……二十多年前……我五岁?
混乱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那辆灰色的桑塔纳还停在巷子阴影里吗?我不敢回头。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威胁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杂货店和老太太惊恐的目光。老太太最后那句“一个都没跑出来”和巷口那辆幽灵般的灰色桑塔纳,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脚踝,让我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
必须去查!去查我自己!档案!出生证明!任何能证明“林晚”这个人来历的东西!
我冲进最近的一家网吧,呛人的烟味和劣质香水味混合着机器的热量扑面而来。顾不上环境恶劣,我找了台最角落的机器,手指因为紧张和冰冷而僵硬,几乎敲不准键盘。利用仅有的一点模糊权限(感谢大学时代为了查资料搞到的那个半公开的数据库访问路径),我颤抖着输入自己的名字、出生日期、身份证号……
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的脸。
搜索结果缓慢地、一行行地跳出来。
**林晚。女。出生日期:X年X月X日。**
**领养记录:X年X月X日,由慈安社会福利院转入现家庭(林建国、张淑芬夫妇)。领养时年龄:约5岁。**
慈安!真的是慈安福利院!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血液好像都凝固了。那老太太说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冰冷的铁证,砸在我的意识里。我,林晚,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我是一个被领养的孤儿。来自慈安福利院。
视线死死地钉在屏幕上那个冰冷的日期上。领养时间,是我记忆中“开始”的那年。而那场吞噬一切的火灾……
手指颤抖着,在搜索框里艰难地敲下“慈安福利院”、“火灾”、“X市”。
网页跳转。一条来自本地旧报纸电子档案库的简短讣闻弹了出来,日期赫然就在我被领养后的第二年!标题冰冷刺目:
**《本市慈安福利院昨夜突发大火 伤亡惨重》**
**……初步调查疑为电路老化引发火灾……火势迅猛……院舍多为老旧木质结构……救援困难……据初步统计,院内所有儿童及工作人员共计二十八人……恐……无人生还……事故具体原因及善后工作正在进一步……**
无人生还。
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领养记录是真的。火灾报道也是真的。时间线严丝合缝:我五岁被领养,离开了慈安福利院。仅仅一年后,一场大火将那里的一切化为灰烬,带走了所有留下的人。
那么……照片背面的“别回家”……警告的是什么?是那个早已不存在的、化为焦土的“家”?还是……我现在这个“家”?那个由林建国和张淑芬组成的、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从每一个毛孔里钻进来。那辆灰色的桑塔纳,它代表谁?它知道什么?它想阻止我做什么?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租住的狭小公寓,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窗外城市的灯光模糊地映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光影。那张泛黄的照片就摊开在手边,小女孩空洞的眼睛在昏暗中无声地注视着我。
福利院。大火。匿名捐赠的书。警告。跟踪的灰车。还有……我的养父母。他们温和的笑容、关切的唠叨……二十多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极其怪异、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影。他们知道我的来历吗?那张照片……和他们有关吗?“别回家”……是在警告我远离他们?
混乱的思绪像滚烫的粥在脑子里翻腾。不行,必须找到知情者!慈安福利院的人!哪怕一个!
我再次扑到电脑前,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在浩瀚而杂乱的地方论坛、旧社区网站、甚至是一些冷门的历史资料库中疯狂搜寻。关键词组合了一次又一次:“慈安福利院”、“老职工”、“火灾前”、“退休”……眼睛因为长时间紧盯屏幕而干涩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极其不起眼的、淹没在无数帖子里的回复跳了出来。那是在一个讨论本地消失老建筑的怀旧帖下,一个ID叫“老马识途”的用户提到:“……慈安啊,以前的老院长姓赵,人特别好,可惜走得早。还有个管后勤的老李,叫李德顺?好像后来搬到西郊的��械厂家属区那边养老去了……”
李德顺!
这个名字像黑暗中擦亮的一根火柴。
西郊,机械厂家属区。一个同样老旧、仿佛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地方。低矮的筒子楼排列得密密麻麻,墙壁被油烟熏得发黑,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里弥漫着饭菜和朽木的味道。
我按照网上模糊的地址,在迷宫般的楼群里穿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警惕着身后可能出现的灰色影子。最终,在一栋红砖楼的三楼,我敲响了一扇油漆剥落、贴着褪色“福”字的墨绿色铁门。
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眼袋浮肿的脸。是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稀疏,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眼神浑浊而疲惫,带着深深的警惕。
“找谁?”声音沙哑。
“请问……是李德顺,李师傅吗?”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是。什么事?”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上下打量着我。
“李师傅您好,打扰了。我是……以前慈安福利院的,想向您打听点以前的事……” 我斟酌着措辞,手心全是汗。
“慈安?” 他的眉头立刻拧紧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痛苦,又像是恐惧。“早没了!问什么问!没什么好问的!” 说着就要关门。
情急之下,我猛地掏出那张照片,递到门缝前:“李师傅,您看看这个!您认识照片里这个孩子吗?就在福利院墙外那棵梧桐树下拍的!”
照片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
李德顺的目光落在照片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脸上的不耐烦和警惕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惊骇的表情。他的眼睛猛地瞪大,死死地盯着照片里的小女孩,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整张脸在短短几秒内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拿着照片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带那张薄薄的照片也跟着簌簌作响。
“这……这……”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般抽气的声音,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抬起头,那眼神像见了鬼一样死死钉在我脸上,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
“她……她早就死了啊!” 李德顺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回响,“第二年!领走她的第二年……就……就病死了!肺病!没救过来!没了!早就没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剧烈的喘息,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完,他像被抽掉了骨头,猛地后退一步,“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铁门!门内传来他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剧烈咳嗽声和什么东西被撞倒的杂乱声响。
冰冷的铁门隔断了视线,也隔断了他那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嘶吼。
我僵立在门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抽空了,四肢冰凉。
她早就死了……第二年就病死了……
照片里的是“我”。李德顺认出了照片里的“我”。而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在领养后的第二年就死了。
那我……是谁?
站在门外的这个人,顶着“林晚”名字活到现在的这个人……是谁?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黑色的冰水,瞬间将我淹没。我失魂落魄地离开那栋令人窒息的红砖楼,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李德顺那惊恐欲绝的脸和“早就死了”的断言,在我脑子里反复回荡,像一把钝刀来回切割。
刚走出机械厂家属区破旧的大门,拐上一条相对僻静的马路,那如影随形的感觉再次降临!
这一次,更加直接,更加迫近!
眼角余光瞥见,那辆灰色的桑塔纳,正以缓慢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十几米的地方。车窗依旧是模糊的雨水色。
心脏骤然缩紧!愤怒和累积的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死死地盯着那辆缓缓驶近的灰色车子!
车子在我面前几米处停了下来。
驾驶座的车窗,无声地降下。
一张脸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同样带着岁月痕迹的脸,约莫三十多岁,眉眼轮廓……竟然和刚才惊恐关门的李德顺有六七分相似!只是这张脸更年轻,线条更硬朗,眼神也复杂得多,里面混杂着审视、警惕,还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
他就那样隔着湿漉漉的空气看着我,雨水顺着车窗滑落。
“林晚?”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目光越过我,似乎扫了一眼我身后家属区那灰蒙蒙的楼群,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凝重。他重新看向我,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离开这里。现在。别去找任何人。”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尤其是,别回你‘父母’那个家。”
别回家!又是这句话!
这三个字像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我压抑到极点的情绪。“凭什么?!”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有些尖利,“你凭什么这么说?那张照片!李德顺!他刚告诉我照片里的人早就死了!那我是谁?!你们到底知道什么?!”
我的质问带着歇斯底里的颤抖。驾驶座上的男人,李德顺的儿子(他的长相已经说明了一切),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沉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一字一句,清晰地穿透雨声:
“因为领养你的那个‘家’,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什么问题?”声音轻得像耳语。
“慈安那场大火,”他盯着我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下来,“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那是灭口。”
“为了烧死一个可能看到、或者知道太多不该知道事情的孩子。”
“而你,”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脸上,“林晚,你就是当年被他们选中、领走的那个‘特殊’的孩子。你以为他们领养你,是因为善心?”
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灭口?为了烧死一个孩子?而我……是被“选中”的?
“那个看到事情的孩子……是谁?”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问。
“就是你照片里那个‘妹妹’。”他吐出的话,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或者说,是你以为的‘你自己’。”他看了一眼我捏在手里、指节发白的照片,“火灾前,有人看到她……在梧桐树下,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和领养你的那家人有关。”
妹妹?梧桐树下看到的?领养我的家庭?
信息像爆炸的碎片,疯狂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认知。照片里的是“妹妹”?李德顺说的“第二年就病死”的也是她?而我是被“选中”领养的?那个家……有问题?大火是为了灭妹妹的口?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因为我父亲,”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李德顺。他当时在福利院管后勤,火灾前……他可能无意中知道了一些事。这些年,他一直活在恐惧里。我看着他一点点被折磨垮了……我不能让你也……”
他的话没说完,目光突然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的某个方向,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紧张的神色。
“快走!”他急促地低喝一声,猛地升起车窗,“别信任何人!也别回那个家!记住!”
灰色的桑塔纳引擎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轮胎摩擦着湿漉漉的地面,迅速加速,汇入马路上的车流,转瞬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
留下我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载寒窟。灭口。特殊领养。妹妹。梧桐树下看到的秘密……还有“父亲”李德顺的恐惧。所有的碎片似乎被一根狰狞的线勉强串起,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核心——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那个由林建国和张淑芬组成的、给了我名字和所谓“童年”的家。
我必须知道真相!最后的真相!指向“家”的线索,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名字——生母的妹妹,据说姓吴,住在城东纺织厂的老宿舍区。这是我在混乱中唯一抓住的稻草。
城东纺织厂宿舍区比城南和西郊显得稍微“新”一点,但也难掩破败。找到那栋门牌号模糊的筒子楼,爬上阴暗潮湿、堆满杂物的楼梯。空气里是饭菜和廉价洗衣粉混合的味道。我敲响了顶楼最里面一扇同样漆色斑驳的木门。
门开了。一个极其瘦小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旧罩衫,头发稀疏雪白,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背佝偻得厉害。她的眼睛浑浊不堪,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翳,茫然地“望”着我站的方向。是个盲人。
“谁呀?”她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请问……是吴阿婆吗?”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我。你是?”她摸索着门框,侧着耳朵。
“阿婆,我……我可能……是您姐姐的女儿。”我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声音干涩。
老妇人摸索门框的手猛地停住了。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僵住,浑浊的、没有焦点的眼睛似乎骤然收缩了一下。她整个人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姐……姐姐?”她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门框的木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阿婆,我……”我急忙拿出那张如同命运诅咒的照片,意识到她看不见,又赶紧描述,“我这里有一张老照片,上面是一个小女孩,大概五岁,穿着碎花棉袄,站在一棵大梧桐树下……”
“梧……桐树?”老妇人猛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她那只枯瘦如柴的手,猛地向前伸出,在空中急切地、无目的地抓挠着,仿佛想抓住什么幻影。“照片?给我!给我摸摸!快!”
我连忙将照片塞进她急切颤抖的手中。
那双布满厚茧和老茧、指关节粗大变形的枯手,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虔诚和急切,颤抖着抚摸着照片粗糙的表面。她的指尖异常缓慢地、一寸寸地划过照片上小女孩的脸部轮廓,划过那件碎花小棉袄的纹路,划过照片边缘卷曲的痕迹……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柔。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从她深陷的眼窝里涌了出来,顺着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蜿蜒流下。
“是她……是她啊……” 老妇人泣不成声,声音破碎得像被揉皱的纸,“我的小囡囡……我的小外甥女啊……”
她抬起头,那张被泪水浸透、饱经风霜的脸“望”着我站的方向,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般,吐出了那句彻底击碎我所有认知的话:
“可……可那梧桐树下拍照的……不是你啊,孩子……”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照片,仿佛那是她生命最后的热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不是你……” 她重复着,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那是……那是你的双胞胎妹妹啊!”
双胞胎……妹妹?
世界在我眼前轰然崩塌、旋转、碎裂成齑粉。一直以来的恐惧、混乱、追寻……那根支撑着我走到现在的、名为“自我”的柱子,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照片里那个让我恐惧又熟悉的小女孩,不是我。
李德顺惊恐万分说“第二年就病死”的,不是我。
那个在梧桐树下“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引燃了慈安福利院毁灭之火的“目击者”,也不是我。
我只是……被“选中”的另一个?那个被特殊领养、替代了“死去”妹妹身份、生活在巨大谎言中的影子?
“那……我呢?” 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灵魂出窍般的空洞,“我……是谁?”
老妇人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中,枯瘦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你……你也是我姐姐的孩子啊!我的亲外甥女!你们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 她的泪水汹涌不绝,“可你们命苦啊……生下来没多久,爹娘就……就都没了……姐姐走的时候,紧紧抓着我的手,眼睛都闭不上啊……她舍不得你们……舍不得……”
“后来……后来有人来福利院……说要领养一个孩子……” 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悔恨,“他们……他们挑中了你妹妹!把她带走了!可谁知道……谁知道那是送她进火坑啊!才一年……才一年就……”
她泣不成声,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吞没。但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领养妹妹的那个家庭,就是后来制造了慈安大火、企图灭口的元凶!而妹妹,在领养后仅仅一年,就“病死”了——那所谓的“病”,恐怕就是一场彻底的谋杀!
而我呢?我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被现在的养父母“林建国、张淑芬”领养的?他们和那场大火、和妹妹的“病死”……又有什么关系?
“那我……怎么会在……” 我混乱地问着,巨大的信息量几乎撑爆了我的大脑。
老妇人痛苦地摇着头,白发凌乱地贴在泪湿的脸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孩子……妹妹被领走后不久,福利院就出事了……大火……全烧没了……我眼睛就是那时候……被烟……熏瞎的……” 她摸索着,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传递着绝望的力道,“后来……很久以后,我才隐隐约约听说……听说当年领养妹妹的那家人……后来好像又……又悄悄从别处领养了一个女孩……跟你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就是你啊!我的孩子!”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他们……他们不是人啊!他们害死了我的小囡囡……又把你……把你当成替身……当成……当成遮掩罪行的工具啊!孩子!别回去!千万别回那个家!那不是家!那是虎狼窝!是吃人的地方啊!”
替身?工具?遮掩罪行?
老妇人悲怆的哭喊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我的心上。所有线索终于在此刻,被一条名为“替代”的毒蛇死死咬合在一起。
我僵硬地、一步一步地后退,挣脱了老妇人冰冷枯瘦的手。她的哭声在我身后渐渐模糊,���楼道里潮湿阴冷的空气稀释。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冲出这栋令人窒息的老楼。
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粘腻地贴在皮肤上。但我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湿。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念头:
证明!
证明我不是那个“替代品”!证��我和那场大火、和那个死去的妹妹之间,存在着不可磨灭的区别!
有什么是“妹妹”有而我没有的?李德顺的儿子说过,大火是为了灭口那个“目击者”妹妹。那么大的火……无人生还……如果妹妹真的在火灾前就被“病死”了,她身上不会有火烧的痕迹。但如果……如果她是在大火中挣扎过呢?如果她身上留下了火的印记呢?
一道闪电骤然劈开我混乱的意识!
疤!
火灾的疤痕!幸存者的烙印!
我记得!我模模糊糊地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似乎听福利院的阿姨们低声议论过,说那场大火太惨了,跑出来的孩子(虽然报道说无人生还,但或许有极其幸运的?),身上都有可怕的烧伤……尤其是……耳后!对,耳后!那里皮肤薄,靠近头发,容易烧到又不容易被注意到!
我猛地抬手,冰凉的指尖颤抖着摸向自己右侧的耳根后方。那里的皮肤光滑,只有常年被头发摩擦的一点微不可察的细嫩感。
光洁一片。
没有疤。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光线!角度!我需要镜子!最清晰的镜子!
我发疯似的在雨中狂奔,冰冷的雨水呛进喉咙也浑然不觉。冲回自己租住的、如同安全屋般狭小的公寓。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冲进狭窄的卫生间。“啪!” 惨白的灯光瞬间亮起,照亮了洗手池上方那块冰冷的、边缘带着水渍的方镜。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惨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和脸颊,雨水和泪水混合着往下淌。眼睛睁得极大,里面是翻涌的惊恐、混乱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求证欲。
就是这里!
我死死盯着镜中自己右侧的耳根后方。那片皮肤,在惨白灯光的直射下,细腻得没有一丝瑕疵。没有坑洼,没有扭曲的增生组织,没有任何被火焰舔舐过的痕迹。
光洁得……像从未经历过任何劫难。
不!这证明不了什么!万一……万一那个疤很浅呢?万一被头发盖住了呢?万一……位置不对呢?
一个更疯狂、更直接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划开它!
划开那层皮!看看下面!看看那光洁的皮肤下面,是否真的从未有过伤痕!是否真的……从未与那场毁灭之火有过关联!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自毁般的诱惑力。我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目光扫过洗手台。剃须刀片!一片薄薄的、闪着冷光的刀片,静静地躺在台面的角落里,大概是上次换刀片时遗落的。
就是它!
我伸出手,指尖因为冰冷和极度的紧张而剧烈颤抖。我捏住了那枚冰冷锋利的刀片。金属的寒意瞬间刺痛了皮肤。镜子里,我的眼神变得异常专注,却又空洞,像着了魔。
缓缓地,我将刀片的刃口,贴上了右侧耳根后方那片光洁的皮肤。冰冷的触感激得我浑身一颤。
然后,用力。
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割裂声仿佛直接在脑子里响起。一丝尖锐的刺痛传来。镜子里,一道鲜红的、细密的血线,迅速在那片苍白的皮肤上浮现、蔓延。血珠渗出,汇聚,沿着脖颈温热的皮肤滑下,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痛感如此清晰,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变态的“真实”感。
我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道血线。血线下方,是新鲜的、微微翻开的皮肉组织。
粉红,健康。
没有预想中可能存在的、被新皮覆盖的陈旧烧伤痕迹。一点也没有。只有新割开的、属于健康肌肤的创口。
光洁完好。
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深处。
我不是那个“妹妹”。我不是大火可能的幸存者。我身上没有那场灾难留下的任何烙印。我只是一个……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容貌相似的“替代品”。一个生活在巨大谎言里的影子。一个……为了掩盖另一桩谋杀而被领养的……工具。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更冰冷的绝望和虚无。二十多年的“林晚”,像一个被吹得巨大、此刻却轰然爆裂的肥皂泡,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如鬼,眼神空洞麻木,耳后那道新鲜的伤口正渗出鲜红的血,顺着脖颈流下,染红了衣领。那鲜红刺目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嘲讽符号。
就在这时。
就在我所有的认知被彻底粉碎、灵魂仿佛被抽离躯壳的这一刻。
一个极轻、极低,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般的叹息,毫无征兆地从卫生间的门口传来:
“现在……”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欣赏我的崩溃。
“……知道为什么不能回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