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放学铃响第三遍时,我把最后一道导数题的步骤写完,草稿纸边角被我捏出褶皱。
林晚的书包砸在我课桌上,震得钢笔滚到桌沿:"苏砚,再不走小卖部的热豆浆要卖光了。"
我抬头看她。
她指节敲着我满桌的竞赛题集:"陈逵今天又在校门口蹲你呢,你这三天绕路走得比数学归纳法还熟练。"
陈逵。
职高辍学的混子,上周五我替被他堵着要保护费的学妹解围,当面把他收的钱拍在政教处桌上。
他当时红着眼说"天才小姐走着瞧",这三天果然每天放学在校门口叼烟晃,我绕了两次操场,一次教职工楼。
林晚拽我出教室:"买完豆浆我陪你走后巷,那破巷子没路灯,他总不能大白天动手吧?"
小卖部的玻璃柜里,最后一杯热豆浆被林晚抢在手里。
她塞给我时压低声音:"草莓味的,你昨天不是说想喝?"我捏着杯身,温度透过纸杯烫到手心——顾昭昨天也送了我一杯草莓味的,当时他蹲在教室后门,举着错题本喊"砚姐",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后巷的墙根长着青苔,我数着脚下的砖块走。
第七块砖刚踩上去,头顶传来烟味。
陈逵靠在墙上,脚边两个混混叼着烟笑。
他吐了口烟圈:"天才小姐,绕操场好玩吗?"
我后退半步,后背贴上斑驳的砖墙。
他一步步逼近,鞋尖蹭过我校服裤脚:"上周五你拍钱的时候多威风?
今天让你看看,天才在拳头面前算个屁。"
我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指尖刚碰到按键,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昭喘着气冲进巷子,校服领子歪到锁骨,额前碎发沾着汗。
他站在我和陈逵中间,脊背绷得像根弦:"要打打我,别碰她。"
陈逵笑了:"哪来的小屁孩?"
顾昭没动。
他眼尾泛红,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狗,声音却稳得惊人:"我是苏砚的学弟,她要参加全国竞赛,不能受伤。"
陈逵抄起脚边的酒瓶子。
我盯着那泛着绿光的玻璃,喉咙发紧。
顾昭突然转身,用后背挡住我。
酒瓶砸下来的瞬间,我扑过去拉他,却被他攥住手腕拽到身后。
"砰"的一声。
玻璃渣溅在我脚边,顾昭肩头洇出血,染红了校服。
他闷哼一声,踉跄两步又站稳,像棵被砍了枝桠的树。
陈逵甩了甩手上的玻璃碴:"算你狠。"他踹翻脚边的纸箱,带着混混走了。
我扶住顾昭的腰。
他低头看我,血顺着下巴滴在我校服上,倒先笑了:"你是不是...从来不记得我送的豆浆?"
我愣住。
记忆突然涌上来——教室后门举着错题本的顾昭,悄悄塞进我抽屉的草莓味豆浆,每次篮球砸过来时突然挡在我面前的身影。
原来不是巧合,是他。
他的体温烫得惊人,我喊他名字,他眼皮颤了颤:"砚姐,你刚才...扑过来的时候,我心跳得比解压轴题还快。"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栽进我怀里。
我手忙脚乱托住他,这才发现他比我高半头,背着分量沉得像座山。
巷口传来脚步声,林晚的尖叫炸在耳边:"苏砚?
你、你怎么抱着顾昭?!"
我低头看怀里人事不省的顾昭,又看自己沾着血的手。
原来所谓"高冷天才",不过是没遇到值得慌乱的人。
2、
我背着顾昭往医务室跑的时候,校服后背全被他的血浸透了。
林晚跟在后面直喘气:“苏砚你慢点!他、他沉不沉啊?”
我没答话。
顾昭瘦高个,平时看着风都能吹倒,这会儿压在我背上倒像块实心砖。
路过花坛时他额头蹭到我后颈,烫得我一哆嗦——原来他烧得这么厉害。
医务室门“吱呀”一声被林晚推开。
校医掀开顾昭的校服,倒抽口冷气:“玻璃渣扎进肉里了,得清理干净。”我攥着他的手腕,能摸到他脉搏跳得又急又乱。
他睫毛颤了颤,喊了声“砚姐”,又昏过去。
林晚扒着门框探头:“我去买冰袋!”转身跑没影了。
校医用镊子夹出碎玻璃,顾昭疼得手指蜷缩,却没再醒。
我盯着他发白的嘴唇,突然想起上周三早自习,他塞给我一杯豆浆,自己啃着冷掉的包子说“不饿”。
处理完伤口,校医说要联系家长。
我翻顾昭的书包找电话本,结果摸出个硬壳草稿本。
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砚姐专属”,翻开全是我的字迹——他把我讲题时写废的草稿纸全收起来了。
第一页便利贴:“砚姐用导数解这题超快,我抄了五遍。”
第二页:“砚姐今天没吃早饭,明天得买双份豆浆。”
第三页:“砚姐的橡皮是茉莉味的,她弯腰捡的时候我闻见了。”
我的耳尖烧得发烫。
最后一页夹着张皱巴巴的纸,是半封没写完的情书:“砚姐总说天才要努力,可我觉得...能遇见她,才是我最大的幸运。”
“哟——”林晚举着冰袋撞开门,“顾昭这是把暗恋写成错题本了?”她凑过来看,笑得肩膀直颤,“你脸怎么比冰袋还红?”
我把草稿本塞进书包最里层,假装整理他的校牌。
校牌照片里的顾昭歪着脑袋笑,和现在闭着眼的模样重叠——原来他每次在教室后门等我时,眼睛都是这么亮的。
第二天早自习,顾昭的座位空着。
张老师扫了眼教室,问我:“顾昭请假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我捏着笔杆摇头,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洞。
中午刚出教室,顾昭的室友刘宇跑过来,手里抱着一摞作业本:“顾昭让我给你的!他昨晚醒了,第一句就问‘砚姐是不是生气了’。”我翻开最上面的本子,密密麻麻全是他的字迹:“砚姐上次说立体几何难,我整理了二十道例题。”
“他还说...”刘宇抓抓后脑勺,“说你要是嫌他烦,以后不送豆浆也行。”
我攥紧作业本。
原来他每天早上六点跑校外买豆浆,是怕食堂的不够热;原来他总在走廊晃悠,是算准了我去办公室的时间;原来他替我挡篮球时红着耳朵说“巧合”,根本不是巧合。
接下来三天,顾昭来上课了。
他左肩裹着纱布,却还是雷打不动蹲在教室后门,举着错题本喊“砚姐”。
我讲题时他盯着我的笔尖,耳尖红得能滴血;我经过走廊时他假装看窗台上的多肉,目光却黏在我后背上;早上抽屉里的豆浆换成了双份,一张便利贴贴在杯壁:“医生说要补蛋白质。”
林晚戳戳我胳膊:“你最近怎么总看顾昭?”我低头翻书:“看他有没有偷懒不做题。”她嗤笑:“那你怎么给他围围巾?”我这才发现,刚才替顾昭拽围巾时,手还搭在他脖子上。
顾昭耳尖瞬间红透,声音发颤:“砚姐...我不冷。”
放学时,林晚把我拽到楼梯间,压低声音:“陈逵今天在高二班门口晃了。”她掏出手机,照片里陈逵叼着烟,眼神扫过顾昭的教室窗户,“他说‘小屁孩敢挡我道,得让他长长记性’。”
我捏紧手机。
数学竞赛导师的电话在通讯录里躺了三年,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拨过去。
“周老师,”我说,“能帮我查个人吗?”
挂了电话,林晚戳我:“你要干嘛?”我望着走廊尽头顾昭的背影,他正踮脚帮学妹捡掉在窗台上的作业本。
“得让某些人知道,”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省一证书,“挡在天才前面的人,可没那么好欺负。”
我转头对林晚说:“帮我查查陈逵最近跟谁混。”她眼睛一亮:“是不是那个总在学校后门便利店抽烟的李老板?”
我没接话。
风掀起走廊的窗帘,顾昭的笑声混着银杏叶的沙沙声飘过来。
这次,我没急着回教室刷题。
3、
林晚是在周二下午课间把消息塞给我的。
她猫着腰钻过教室后门,校服口袋里鼓鼓囊囊塞着手机,屏幕上是张模糊的照片——陈逵叼着烟站在便利店门口,李老板拍他肩膀的动作熟稔得像兄弟。
"我蹲了三天后门。"她压低声音,"昨天看见李老板往他兜里塞钱,说'小崽子们的保护费该收了'。"
我把手机攥得发烫。
李老板的便利店开在学校后巷,我早该注意到的——他总用"第二杯半价"哄着高一新生买饮料,转头就往他们校服里塞"每月三十块安全费"的纸条。
数学竞赛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我敲了两下,赵教练的老花镜从一摞卷子后抬起来:"苏砚?"
"赵老师,能请您帮忙联系市局的周叔叔吗?"我把陈逵堵我的事、顾昭替我挨的拳头,还有照片里李老板的手,全倒了出来。
他的钢笔"咔嗒"掉在桌上。"你确定要这么做?"镜片后的眼睛眯起来,"陈逵这种混子,闹大了可能......"
"顾昭昨天替我捡作业本,左胳膊还在抖。"我打断他,"我不想再有人因为我受伤。"
赵教练盯着我看了半分钟,突然抓起外套:"跟我去办公室打电话。"
顾昭是周三早上回来的。
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没扣,露出锁骨处小块纱布,见我站在走廊,眼睛立刻亮起来:"砚姐早!"
我故意把省一证书捏在手里。
红色封皮在晨光里晃,他盯着看了两秒,喉咙动了动:"这是......"
"有用了。"我没多解释,转身往教室走。
余光瞥见他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绞着校服下摆,像只被晾在台阶上的小狗。
当天下午,陈逵的课桌上多了包烟。
我从后门经过时,听见他压低声音骂:"李老板说那小丫头片子惹不得?"
"闭嘴!"同桌踹了他椅子一脚,"没看李哥今天亲自来学校?
说再闹就断你生活费。"
陈逵的椅子砸在地上。
我脚步没停,心跳却快得像敲鼓——赵教练的电话应该是打通了。
傍晚放学,我又在巷口撞见陈逵。
他没带兄弟,嘴里叼的烟歪在嘴角,看见我时喉结滚了滚:"你赢了。"
风卷着枯叶扑在脸上。
我盯着他身后斑驳的砖墙,说了句"最好",转身就走。
"苏砚!"
手腕被攥住的瞬间,我差点甩开。
可那掌心的温度太熟悉——是顾昭。
他校服袖子蹭过我手背,带着点洗衣粉的清香,眼睛却红得像浸了水的葡萄:"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我没否认。
他松开手,从裤兜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边角都磨毛了,像是被揣了很久:"这是我写了半年的情书。"
我指尖发颤。
信封递到面前时,他的手指在抖:"第一次在走廊捡你掉的草稿纸,上面写满了导数公式......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字。"
我拆开信封。
第一页是歪歪扭扭的"苏砚",第二页夹着张画满笑脸的草稿图,第三页写着"今天给你送的豆浆是热的",第四页是道立体几何题,旁边批注"砚姐上次说难,我又找了二十道",第五页最底下,用红笔描着一行字:"我想替你挡所有拳头,也想被你牵一次手。"
"其实我......"我抬头看他,喉咙突然发紧。
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砚姐说。"
"我也在意你很久了。"
风突然停了。
顾昭的耳尖红到脖子根,伸手碰了碰我攥着信封的手,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那......那下次可以牵吗?"
我没说话,把信封往他手里塞了塞。
他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我帮你收着,等你想看的时候......"
"现在就想看。"我打断他。
他的笑僵在脸上,耳尖红得要滴血,却还是慢慢把信封抽回去,指尖轻轻抚过第五页的字:"其实后面还有......"
那天晚上,我窝在宿舍里反复读着顾昭的情书。
台灯暖黄的光洒在信纸上,第五页结尾写着——
4、
那天晚上我窝在宿舍铁架床的上铺,台灯调成最暗的暖黄档。
顾昭的情书被我铺在膝盖上,第五页末尾的红笔字还带着他惯用的草莓味墨水香,"其实我第一次捡你掉在走廊的草稿纸时,就......"后面跟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像被笔尖戳破的糖霜。
我捏着信纸边缘往下翻,第六页突然硌到手。
凑近看才发现,右下角被撕去了指甲盖大小的角,剩下的字迹东倒西歪,像是深夜蒙着被子写的:"如果你知道那张草稿纸上写的是什么......"
我的后颈突然冒起细汗。那天我掉在走廊的草稿纸?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十月中旬的傍晚,我抱着一摞竞赛题往办公室跑,转弯时被抱着作业本的学妹撞了个满怀。
草稿纸散了一地,是我刚推演出的李老板收保护费金额的数学模型——用概率学推算他每月能从附近三所学校榨多少油水。
当时我蹲在地上捡纸,只看见一双白球鞋蹲下来帮忙。
后来顾昭举着错题本出现在教室后门时,我以为他只是普通的问题学生。
现在第六页的残句像根针,扎得我睡不着。
第二天我攥着情书冲进高二(3)班教室。
顾昭的座位空着,蓝白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椅兜里还塞着半块没吃完的牛奶糖。
"找顾昭啊?"林晚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手里攥着刚买的酱香饼,"刘宇说昨晚十点多看见他在校门口跟李老板说话。
李老板手里还拎着瓶二锅头,好像在逼他什么。"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
三天前我才拿着竞赛获奖证书冲进李老板的便利店,把他账本上的保护费金额用公式拆解得明明白白——"按你收的5%抽成,去年冬天三中那起群架的医药费,刚好等于你当月进账的17%"。
当时他脸都白了,说"算我栽"。
可顾昭为什么要单独见他?
午休铃响时,我在操场角落的紫藤架下找到了顾昭。
他背对着我蹲在地上,校服领口松着,后颈有块红印子,像被人揪过。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眼睛红得像哭过,看见是我又慌乱地抹了把脸。
"第六页呢?"我直接把情书拍在他面前。
他盯着信封上被我捏出的褶皱,喉结动了动:"那页......是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但一直没勇气。"
"现在呢?"
风掀起紫藤花,落在他发梢。
他低头抠着水泥地,声音轻得像叹气:"你掉在走廊的那张草稿纸,上面写的是李老板的账。"
我脑子嗡的一声。
"那天我捡起来时,刚好看见你写的'每月保护费=(在校生数×5%)×(零花钱均值×30%)'。"他抬头看我,眼眶里泛着水光,"我就猜你在查他。
后来我去便利店买水,听见李老板跟手下说'有个小丫头片子在算老子的钱'。"
"所以你......"
"他们盯上我了。"他打断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袖口,"上周四我放学被堵在巷子里,李老板说只要我定期汇报你的动向,就不找你麻烦。
我怕你担心,没敢说......"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保护我?"我的声音在抖。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滚烫:"不是!
我是真的......真的在捡草稿纸那天就喜欢你!
后来帮他们是因为......因为我不想看你再被陈逵堵在巷口,不想看你一个人扛所有事!"
我看着他发红的眼睛,想起上周三晚自习后,他非要绕远路送我回家。
路过便利店时李老板从玻璃门里探出头,他攥着我书包带的手紧了又紧。
"砚姐。"他用拇指蹭我手背,"我本来想等事情解决了再告诉你,可你昨晚拆信的时候,我怕得要命......"
"笨蛋。"我抽回手,却反手勾住他的小拇指,"要扛一起扛。"
他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眼泪顺着笑纹往下淌:"好。"
我掏出手机,翻出赵教练的号码。
上次他说认识经侦队的王警官,专门查校园周边黑恶势力。
"喂?
赵教练。"我按了免提,顾昭凑过来听,"我们需要您帮忙联系王警官。"
电话那头传来翻文件的声音:"小苏啊,王警官那边我能说上话,但......"
"但需要确凿证据。"我替他说完。
顾昭突然捏了捏我的手。
我看过去,他眼睛亮得像星星,说:"我这三个月记了李老板的收账时间,都藏在寝室枕头底下。"
紫藤花落在我们交叠的手背上。
风里飘来远处食堂的饭香,还有顾昭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让任何阴影,挡住彼此的光。
5、
赵教练在电话那头沉默两秒,说:"王警官今早还来学校给高三做反诈讲座。
我现在发他号码给你,证据确凿的话,他下午能来校。"
我挂了电话,顾昭的手指还勾着我小拇指没松开。
他校服袖口沾着紫藤花瓣,像撒了把碎紫糖。"李老板的账本应该在便利店二楼办公室。"他说,"上周他手下抽烟时说漏嘴,说'账本锁在文件柜第三层'。"
"我要去。"林晚突然从教室后门探出头,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奶糖,"我假装买薯片,帮你们拖延结账时间。"她晃了晃手机,"我设了三分钟倒计时,到点就说'这个口味不好吃,换一包'。"
顾昭的室友刘宇也挤进来,校服帽子歪在脑勺:"我守校门!
看见陈逵那伙人骑摩托过来就发微信——我手机铃声设成《孤勇者》,保证听得见!"
我低头看草稿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李老板的收保护费公式。
顾昭的手指点在"每月保护费"那行,温度透过纸背渗过来:"今晚六点半,便利店下班前。"
放学后,我抱着数学卷子往教务处走,心跳快得像打鼓。
经过高二教室时,顾昭正弯腰从课桌里抽练习册,抬头冲我眨眨眼——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没扣,露出一小截锁骨,是故意的。
我们在便利店对面的巷口汇合。
顾昭递来包着保鲜袋的热豆浆,袋子上还凝着水珠:"刚买的,温的。"我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他掌心,烫得缩了下。
他笑:"紧张?"
"没有。"我低头喝豆浆,甜津津的,是草莓味。
林晚的微信来了:【已进店,薯片在收银台第三排】
顾昭拽了拽我书包带:"跟紧。"便利店后门没锁,他先猫腰钻进去,又伸手拉我。
二楼办公室堆着纸箱和旧货架,顾昭踮脚够文件柜顶层,我蹲下去开第三层——锁孔里插着半截钥匙。
"找到了!"顾昭抽出一本黑皮账本,封皮磨得发亮。
我翻到最新一页,铅笔字歪歪扭扭记着"三中高二(3)班 5人 200/人"。
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
顾昭猛地把我拽到门后,他后背抵着门板,我能听见他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在我耳朵上。
"那小崽子最近总往巷子里跑。"是李老板的声音,"陈逵说他跟苏砚走得近——"
"姐,录音。"顾昭压低声音,我摸出手机按录音键,手背上全是汗。
"明天让陈逵去职高堵他。"李老板吐了口痰,"再不听话,废条胳膊。"
顾昭的手指在我手心里写:撤。
我把账本塞进校服内袋,他拉开窗户。
楼下是片绿化带,他先跳下去,转身张开手臂:"我接你。"
落地时膝盖撞在花坛边,顾昭立刻蹲下来揉我腿:"疼不疼?"我摇头,他却红了眼眶:"都怪我没找个软点的地方。"
我们绕到巷口时,刘宇的微信炸了屏:【安全! 没看见陈逵】【顾昭你跑太快了吧我差点没跟上】
回学校时天都黑了。
王警官在赵教练办公室等我们,他翻着账本,手指停在"保护费"那页:"够立案了。"
我刚松口气,林晚踹门冲进来,手机屏幕亮得刺眼:"顾昭!
你书桌里有这个——"
一张皱巴巴的纸被拍在桌上。
我凑近看,上面用红笔写着:"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用左手写的。
纸角画了个火柴人,圆脑袋上顶着三根呆毛,和顾昭军训时被晒红的后脑勺一模一样。
6、
我盯着纸条角那个圆脑袋火柴人,三根呆毛支棱着,像极了顾昭军训时被太阳晒得泛红的后脑勺。
他凑过来时呼吸扫过我耳尖:"这画风......有点像刘宇。"
"刘宇?"我想起那小子总在草稿本上画Q版老师,连教导主任都被画成戴眼镜的圆企鹅。
顾昭已经掏出手机拨电话:"喂?
刘宇,你最近是不是在我书桌塞过红笔写的纸?"
电话那头的声音炸得我耳朵疼:"昭哥你疯了?
我昨天才给你带了烤肠!
不过......"刘宇突然压低声音,"前儿放学我在校门口看见陈逵了,蹲在奶茶店门口抽电子烟,眼神跟扫雷达似的。"
我捏紧纸条,后颈冒起细汗。
李老板被王警官带走那晚,我们在赵教练办公室等消息。
王警官翻着账本说够立案时,林晚踹门冲进来的模样还在眼前晃。
现在陈逵失踪,李老板被拘,这恐吓信像根刺扎在喉咙里。
"砚姐?"顾昭碰了碰我手背,"别想太多,有我在。"
他指尖凉丝丝的,我这才发现他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细白的腕骨——今早他替我搬竞赛资料时,被楼梯角蹭破的皮还红着。
第二天清晨,我踩着早读铃进教室,黑板上的粉笔字刺得我眯眼。"小心背后"四个大字歪歪扭扭,粉笔灰簌簌往下掉。
"砚砚!"林晚从座位上弹起来,手指戳向门口,"顾昭手里也有东西!"
顾昭站在后门边,校服领口敞着两颗纽扣,平时软乎乎的发顶翘着撮呆毛。
他捏着张纸条走过来,指尖泛白:"我在车筐里发现的。"
纸条是从数学草稿本上撕下来的,边缘还留着压痕。
上面用蓝笔写着:"他们在跟踪你们。"落款又是那个火柴人,这次圆脑袋上多了副方框眼镜,跟我竞赛时戴的那副一模一样。
"不是恐吓。"顾昭把纸条折成小方块塞进我手心,"是提醒。"
我捏着纸条的手发颤。
上周三放学,我和顾昭去买打印纸,巷口电线杆后闪过道影子;昨天傍晚去食堂,卖关东煮的阿姨突然喊住我,说看见穿黑夹克的人在花坛边转悠——原来都是预兆。
"今天放学别走大路。"顾昭把我的书包往他那边拽了拽,"跟我绕后巷。"
后巷堆着收废品的纸箱,墙根长着半人高的狗尾草。
顾昭走在前面,校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一截细腰。
他突然停住,我差点撞上去。
"摩托车声。"他侧耳听了听,拉着我闪进废品站的铁皮棚,"刚才在路口,有辆没牌照的红色摩托跟了我们三个路口。"
铁皮棚漏风,顾昭把我往怀里带了带。
他校服上有股淡淡的蓝月亮洗衣液味,混着点铅笔灰。
我贴着他胸口,能听见他心跳得像敲小鼓:"别怕,我数到十我们就跑。"
"一。"他喉结动了动。
"二。"我攥紧他校服衣角。
"十!"他拽着我往巷口跑,鞋跟踢飞个易拉罐,哐当一声撞在墙上。
摩托车声没了,只有风卷着落叶打旋。
顾昭跑得额角冒汗,却还回头冲我笑:"砚姐,我是不是比上次爬树快?"
上次他帮我捡掉在树杈上的竞赛准考证,爬了十分钟摔下来三次,膝盖蹭得全是血,还举着准考证说"没折角"。
当晚图书馆,林晚抱着保温杯冲过来,杯盖都没拧稳:"我打听到了!
陈逵昨晚在网吧跟人打架,被打进医院了!"
"真的?"我松了松攥着的笔,笔帽上全是牙印。
顾昭却没说话,他从书包里掏出所有火柴人纸条,铺在桌上。
暖黄的台灯下,我看见每张纸条右下角都有个小三角,颜色比字迹浅些,像用铅笔轻轻画的。
"这是数学社团的暗号。"他指尖点着那个三角,"上个月社团招新,我教新成员在笔记上画这个防丢。"
我猛地抬头。
数学社团活动室钥匙只有三个人有:赵教练、我,还有顾昭。
"所以......"林晚的保温杯"啪"地磕在桌上,"一直给我们递纸条的人,可能在社团里?"
顾昭把纸条一张张收进活页夹,活页夹封皮是我送他的,印着爱因斯坦吐舌头的漫画。
他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明天早自习,我们去社团活动室看看。"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他睫毛上。
我突然想起上周六清晨,我去教室拿错题本,看见顾昭蹲在后门台阶上,正给流浪猫喂牛奶。
小猫舔他指尖时,他轻声说:"你要替我保护好砚姐啊。"
原来有些守护,早就在看不见的地方生根了。
活页夹"咔嗒"一声扣上,顾昭把它塞进我书包最里层。
他耳尖红得像草莓,声音却很稳:"砚姐,这次换我带你查到底。"
风从窗缝钻进来,掀起桌上的草稿纸。
我望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突然觉得那些曾以为冰冷的数字,原来也能写成最温暖的诗。
而我们,才刚刚翻到第二章。
7、
林晚的八卦本拍在我和顾昭中间时,食堂的糖醋排骨味正往鼻子里钻。
她翻到折角那页,铅笔字歪歪扭扭:"高三(7)班神秘男,连续14天坐3号桌最里角,只吃白饭配咸菜,眼睛黏苏砚黏得能拉丝。"
"3号桌?"我咬着勺子回想。
最近打饭总看见个戴口罩的背影,低头扒饭时手里总转着支笔,草稿纸铺了半桌子——原以为是哪个卷王边吃边算题,敢情是在盯我?
顾昭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本子:"今天提前半小时去。"他把我碗里的排骨拨到自己碗里,"砚姐吃慢点,我去占位置。"
结果根本不用占。
我们端着餐盘刚进食堂,那个戴口罩的男生就抬头了。
他面前的草稿纸被风掀起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的算式里,歪歪扭扭画着个火柴人——和我书包里那些纸条上的一模一样。
"沈知远。"顾昭突然轻声说,"以前数学社团副社长,去年休学半年,听说因为胃出血。"他声音发闷,像被人攥住了喉咙。
我这才想起,数学社团在我入学前就散了,但老成员间确实有暗号——用铅笔在纸角画小三角,防丢笔记用的。
男生摘口罩时,食堂的顶灯在他镜片上晃了一下。
他脸白得像张草稿纸,嘴角却扯出点笑:"苏砚,顾昭,午安。"他指节抵着桌角,"要坐吗?
我这桌清净。"
我和顾昭对视一眼,把餐盘搁在他对面。
他面前的咸菜没动,白饭扒拉得只剩碗底,倒是草稿纸堆了小半桌。
我瞥见最上面那张写着"李记台球厅流水单",旁边画了个箭头标着"陈逵常去"。
"你们查陈逵背后的李老板,对吧?"他突然说,声音像冬天的玻璃,清凌凌的不带温度,"上个月你们在便利店调监控,我帮你们删了一条——陈逵那天其实没走正门,他翻的后墙。"
我手指猛地收紧,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顾昭弯腰帮我捡,抬头时眼睛红了:"你......你就是那个递火柴人纸条的?"
沈知远没说话,从书包里抽出个牛皮纸信封。
封皮磨得发毛,边角卷着,像是被反复摸过。
他推过来时,我看见信封上用红笔写着"李建军(李老板)罪证",日期从三年前开始排,整整齐齐。
"我妹妹高三那年,被陈逵堵在厕所要保护费。"他低头转动笔杆,笔帽上沾着蓝黑墨水,"她不敢说,后来......后来喝了半瓶洁厕灵。"他喉结动了动,"我当时在住院,等我知道时,她已经转学了。"
食堂突然安静下来。
顾昭的手悄悄覆在我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布料渗进来。
沈知远翻开信封,第一页是张照片,陈逵叼着烟站在台球厅门口,手腕上的蝎子纹身张牙舞爪——和那天堵我的人一模一样。
"李老板收保护费有规矩,每个月15号晚上八点,在老城区废品站对账。"他指尖点着第二页,"这是我蹲了三个月记的账,他收的钱走的是台球厅流水,但是......"他突然笑了,"但是上个月20号,台球厅进了批新球杆,发票开了一万二,可实际转账记录是八千。"
我倒抽一口气。
顾昭凑过来看,额头差点撞到我额头:"阴阳发票!
砚姐你之前说的,查账要找这种差额!"
沈知远把信封推到我面前:"这些够不够送李老板进去?"他摘下眼镜擦,镜片后眼睛泛着红,"我本来想自己来,可上次跟踪陈逵被发现了——"他掀起袖子,小臂上有道新鲜的疤,像条红色的蚯蚓,"他们说再管闲事,就往我妹妹学校泼油漆。"
顾昭"腾"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攥着拳头,指节发白:"他们敢——"
"坐下。"我拽住他校服下摆。
抬头时,沈知远正看着我们笑,那笑比哭还难看:"所以我需要你们。
苏砚是省一,顾昭是竞赛预备役,你们查账比我专业。"他把笔帽扣上,"而且......"他顿了顿,"那个三角暗号,是我教顾昭的。
去年校内赛,我们组队时,我怕他丢笔记,教他在本子上画三角。"
顾昭愣住,耳朵慢慢红到脖子根:"难怪我总觉得这符号熟......原来你是那个穿白衬衫的学长!"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当时你帮我捡过错题本,还说'小同学,三角画歪了'!"
沈知远点头,苍白的脸终于有了点血色:"对,后来我住院,社团就散了。"他把信封塞进我怀里,"这些资料你们拿着,今晚八点,废品站对账,我盯了三个月,从没错过。"
我摸着信封,纸页有点潮,像是被揣在怀里捂了很久。
沈知远收拾草稿纸时,我瞥见他手腕上的电子手环——心率监测仪,红色数字跳得飞快。
"你......"我想说注意身体,又觉得太矫情。
他倒先笑了:"没事,我现在每天吃七种药,比算题还准时。"他背起书包,口罩重新戴上,"今晚七点,老城区废品站后巷,我在那等你们。"
顾昭突然喊住他:"学长!"沈知远回头,他从书包里掏出盒牛奶,"热的,温的也行。"
沈知远接过去,指腹蹭了蹭盒身:"谢谢。"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苏砚。"他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上次在巷子里说'数学题不会撒谎',我记着呢。"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
顾昭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我耳朵:"砚姐,他刚才说的......"
"我听见了。"我把信封往怀里又拢了拢,"今晚,我们带着这些账,还有沈学长的妹妹,还有所有被陈逵欺负的人,去把李老板送进去。"
林晚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手里举着手机:"我查了!
老城区废品站归市场监管局管,他们局长明天要去调研——"她眼睛亮得像星星,"我们今晚拿到证据,明天直接送过去!"
顾昭突然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比我凉,因为紧张在发抖,可握得很稳:"砚姐,这次我们不会输。"
我望着窗外的梧桐树,阳光透过叶子洒在他手背上。
那些曾以为冰冷的数字,此刻在信封里发烫。
原来正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沈学长的账本,是顾昭的热牛奶,是林晚的八卦本,是所有被欺负却不肯低头的人,一起堆成的山。
而我们,终于要翻过去那座叫"陈逵"的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