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仇家绑走,世子却在陪爱妾看梅花。
他浑不在意,交代仇家好好调教调教我,以防我再回去叨扰他。
等到他再想起来救我时。
我微微一笑,掀开外衣,露出肩膀上被烙下的红梅:“世子,您来太晚了。”
1.
小厮传去我被绑走的消息。
陆世子声音懒散,带着醉意:
「要寻死便去寻死,莫要打扰我与心上人赏景。」「五千两银子是吧?我给。」「人就不必了。」
「你们且扣着,不急着放。」「让她受些教训,莫再来扰我,甚好。」
「这银两,便当你们替我管教的酬劳。」
听到小厮的传话,本来期待的我泪珠滚落面颊,沾湿了捆缚手足的麻绳。
尤其是那句管教我。
我悲痛至极地合了合眼。
陆世子,原来你竟厌恶我到这个地步啊。
「陆世子,」我流着泪,不死心地哀求道,「你告诉他,我不用管教,只要你来救我,我以后绝不会再纠缠……」
小厮走了。
坐在地上,木然地盯着食指上陆世子唯一赠我的那枚玉扳指,笑了出来。
原来年少时的誓言,真的不能作数。
十六岁时信誓旦旦地说要娶我,护我一生的陆世子。
怎么就在长大的路上,变了样子呢?
「抱歉啊陆世子,是我错了。」
「一厢情愿地烦扰你这些年,对不起。」
「以后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外头静了一瞬,随后小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寂静笼罩了整个柴房。
2.
三名贼人相视一眼,最年少那人抹了抹额角,神色迷惘:
「不是大哥,陆世子这是要救还是不救啊?」
被唤作大哥的男人,狠狠地握紧拳头:
「不必管他什么用意!」
「反正咱们要的是银子!」
「这女子可是陆家前几日在京城摆宴时承认的未婚妻。」
「只要咱们玷污了她。」
「不怕陆世子不给银子!」
说着,大哥从怀中掏出一条白色的帕子。
一把按住我的头,将帕子捂在我口鼻之上。
一缕异香钻入鼻腔,令我头脑昏沉。
衣裙刺啦一声被扯裂,大哥阴狠的声音传来:
「莫要多言,动手!」
「可是大哥,」年轻的那个迟疑着开口,「咱们本来就打算关她两日的。」
「现在陆世子又不着急救人。」
「我担心时日久了,帮主那边若是得知……」
大哥扔掉手中烟袋,怒骂道:
「得知又如何?」
「你当真以为他会让咱们弃暗投明,重新做人?」
「他那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霍家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若是收手,拿什么过活?你这榆木脑袋!」
「若是事情败露,把她献给帮主便是。」
「他折辱人的手段,远胜咱们百倍!」
「是这样么?」
仓库门忽然洞开,一道修长身影缓步而入。
身后跟随着几名高大护卫。
来人目光冷冽地扫过众人,语带讥讽:
「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帮主如何折辱人?」
三个匪徒浑身一颤,慌忙跪倒:
「帮、帮主……」
大哥面如土色,连忙指着我道:
「给帮主寻来了个美人儿,保管让您满意!」
「已经用了迷香,随时可以享用。」
来人眉头紧皱,目光落在我身上,眼底暗芒闪动。
他生得俊美无双,却令我不寒而栗。
虽然身子已开始发热,我仍是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往后缩。
见我这般,他眉梢微挑。
随后走近蹲在我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
他的声音比那寒光闪闪的刀刃更冷:
「或许会痛,忍一忍。」
3.
「这就送你上路。」
送、送我上路?
「别!别杀我!」
求生本能驱使我鼓起勇气。
我用被缚的双手紧抓住他的衣袖,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求您饶命,别杀我。」
「多少银两我都会想办法给的。」
「我真的不想这么早就死……求您了……」
他低头看着我抓住他的手,停顿片刻,似有几分兴味:
「这时候死有何不妥?」
我一时语塞。
这是重点吗!
但我不敢不答。
「因、因为,」我低声道,「朝廷新颁圣旨鼓励生育。」
「若是此时死去,多半会投胎到那些想要多子多福的人家。」
「我命途多舛,还未享福,此时离世实在不妥……」
他显然愣住了。
随即抿唇轻笑。
我已无暇顾及他的反应。
体内燥热难耐,如火烧般难受。
在死亡与被凌辱的恐惧中,我权衡着自保的办法。
鼓足勇气凑上前,轻轻吻住他的唇:
「我会乖顺听话,绝不反抗。」
「任凭您处置……」
仓库内一片死寂。
他眸色渐深,喉结滚动,沉默不语。
我暗自咬唇,似乎看到一线生机。
挣扎着抬起被绑的手臂,环住他的颈项。
再次吻了上去。
他却扣住我的后颈,将我推开,目光幽深:
「我并非要取你性命。」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另寻他人给你。」
「若跟了我,便再无回头之路。」
热潮汹涌,我已意识模糊,依偎入他怀中:
「跟你。」
「不悔。」
既然难逃此劫。
不如选个俊雅之人。
下一刻,他吻住我唇。
紧扣住我后脑……
房中的浴池里,热气氤氲。
喘息声中,暧昧愈浓。
双手高举过顶,他将我抵在池壁,强势索取。
手指轻抚我的腰,唇边带笑:
「已有婚约在身,还敢勾引于我?」「这是世子的皇家玉镯,带着这玩意来找我。」
「莫非当我是善类?」
「嗯……」
热气迷蒙双眼,我已脱力难支,意识涣散。
4.
“玉镯,不、不要了……”
“呵,难怪你是闺阁女子?”
霍帮主靠在我耳边,低声轻笑。双臂随即被放开,我无力滑落,只得紧紧攀住霍帮主结实的臂膀。
唇间溢出的声音,已乱了章法。
“霍云深,我的名讳。”他在我耳畔,低声诱哄,“唤我。”
“啊!”惊呼出声,我的手指在他背上留下痕迹,“霍云深……”
“世子~”
梅园凉亭里。
娇媚的女子依偎在陆明川怀中,对他的心不在焉发出了轻声嗔怪。
而后,凑上前想要亲近他的唇。
陆明川却侧过头去,避开了。
目光落在案几上,眉头紧锁。
“若真担忧,何不亲自去瞧瞧?”
好友沈书白坐在一旁,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禁摇头叹息:
“当年你一句求娶,招来她满腔深情。”
“如今却是薄情寡义,想做风流公子,嫌她烦你缠你管你。”
“这些年,你风流韵事传遍京城。”
“老夫人着急,想借媒妁之言逼你收心成亲,也是人之常情。”
“未必是江姑娘从中作梗。”
“况且我第不知几次提醒你,人心易凉。”
“无人会永远等你。”
“你觉得你少年时那点情分,还能挥霍几次?”
“莫要等真把人家伤透了,才知追悔莫及!”
陆明川手上动作一滞,垂眸沉默半晌,只轻轻冷笑一声:
“我何须后悔。”
“把一生都系于一人身上,太过无趣。”
“我巴不得她早些离去。”
“别再拿着十几岁时的那点情意,来死缠烂打地纠缠我。”
“实在令人厌烦至极。”
沈书白闻言,皱了皱眉。
正欲再劝,陆明川却不愿再听,起身开了壶美酒,与梅园中的宾客觥筹交错。
沈书白抿唇,暗骂一句“自作孽的负心汉”。
忽见一道身影挡住阳光。
沈书白抬眼,见陆明川折返回来,眼中含笑。
陆明川面色阴沉。
刚要起身——管家却先行来报。
“世子,”管家躬身道,“方才有人送来一物至府上。”
“是给您的。”
“送物之人说是苏小姐所托。”
陆明川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眼底涌上不屑。
此刻只觉得自己方才担忧苏清歌的举动,实在可笑。
“送来的是一枚玉镯,老奴瞧着,”管家迟疑道,“正是苏小姐日日佩戴的那一枚……”
陆明川神色骤变,瞳孔紧缩:
“你方才说什么?”
管家连忙取出玉镯呈上。
陆明川一眼便认出。
那是他年少慕她时,亲手为她戴上的定情信物。
苏清歌一直珍而重之地佩戴在腕间。
陆明川心头涌上难以名状的滋味。
但最后,却都被怒火淹没,冷笑着提笔写道:
【自导自演的被掳戏码演不下去了。】
【又玩这出欲擒故纵要挟我?】
【苏清歌,玉镯既还,从此互不相欠。】
【日后休要再来打扰!】
信笺送出,却如泥牛入海。
以往从不曾耽搁的回信,这次迟迟未至。
陆明川心烦意乱地翻看旧信。
信笺堆叠,尽是苏清歌对他的关切问候。
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是了,苏清歌岂会不喜欢他?
这般作态,不过又是一场戏罢了。
此番定要让她尝尝苦头。
陆明川干脆将信笺扔到一旁,断了她求和的念想。
而后猛地站起,举杯痛饮:
“砰!”
酒杯落地,陆明川将杯子往地上一摔。
转头搂紧了怀中的女子,笑得放荡不羁:
“本世子今日心情甚好!”
“开宴!”
次日我醒来时,霍帮主并不在房中。
头回被掳走,我也不知与帮主欢好之后,是个什么规矩。
是该继续等着人来赎我。
还是此生便是他的人,再难脱身?
又或者……
望着空荡的房间,以及未被束缚的手脚。
我想,我是否可以试试直接离开?
地上的衣裙凌乱,裙摆与肚兜都被撕裂了。
我只得披上霍帮主的外袍,蹑手蹑脚地向门口行去。
身后的庭院,突然响起霍帮主痞气的冷笑:
“他们三个是你的心腹,又不是我的。”
“于我而言,他们就是不服管教,依然效忠你的旧部。”
“打断腿脚都算轻的。”
说着,庭院的门被推开。
走出来的霍帮主未曾发现门边的我。
只微微把头偏开,继续对传信的小厮交代。
霍帮主的笑意越发冷了:
“父亲,莫要忘了,霍家现在我说了算。”
6.
「坏了我金盆洗手的规矩,我就算把他们挫骨扬灰。」
「您还是莫要动怒。」
话音未落,霍帮主已然挥袖断了话头。
小厮离开,他抬眸间,恰好撞见我的身影。
愣了片刻,他阴郁的眸中,渐染戏谑笑意:
「与我共度春宵,便想悄然离去?」
我被吓得一颤,连忙摇头:
「不、不曾想走……」
此刻我已然记起了霍家、霍云深的身份。
江湖第一大帮,专做刀头买卖,凶名赫赫。
招惹了这等狠人,逃是万万不能的。
唯有听话,方能保命。
霍帮主挑了挑眸,朝我步步逼近。
将我逼至无路可退,背抵门板。
目光在我单薄的衣衫上流连,神色渐暗,伸手将我抱起。
让我赤足踩在他的靴面。
「外头护院如云。」
「你就打算这般衣衫不整地出去?」
「这般模样,分明是自寻死路。」
这般姿势哪里站得住。
我只得攀着霍帮主的肩膀,靠在门板上,低声与他商议:
「我父亲是闲散官员,常年在偏远山野监察。」
「虽有功名在身,却并无多少银钱。」
「待他们得知消息,筹措赎金,怕是要许久……」
霍帮主微微一愣,随即笑道:
「跟了我,你不愁银钱。」
我闻言,顿了顿。
不要赎金的话,那便是要我一直跟着他?
「我初次与人,不、不知该如何……」
「可是要一直留在此处?」
「还、还是……」
唇瓣忽被轻啄,霍帮主温柔地吻着我的唇角,含笑道:
「可懂男女之情?」
我怔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身子骤然腾空,霍帮主将我横抱而起,压在床榻上时,贴着我的唇角,低低笑道:
「便依着正常夫妻那般来。」
陆世子是在三日后,才得知消息。
三日纵情声色。
整个别院犹如狂风过境,只余下满室狼藉与残存的欢愉痕迹。
另一边。
陆世子展开信笺,颓然靠在软榻上,冷笑着,等着看完那些字迹。
这许多话,定是苏清歌写来的。
一日日的,鸡毛蒜皮都要告知于他。
烦死人也。
这回怕是又要絮絮叨叨写上一大篇了。
信笺终于展开,陆世子伸手抚平纸面——
却恰在此时,一道人影匆匆而来,他顺势应了。
抬眼一看,竟是他娘身边的嬷嬷。
想必又是被苏清歌请来说和的。
陆世子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嬷嬷焦急的声音却先传了出来:
「世子,可曾联系上苏小姐?」
「她怎的三日未回老夫人的信笺?」
「莫不是出了意外?」
酒意顿时散了大半。
陆世子猛地从软榻上坐起,眉头皱得更紧。
联系不上?
恍惚间,他想起三日前小厮递来的绑匪口信。
苏清歌还要闹到几时?
陆世子抿唇,沉着脸,提笔写下回信。
说不清心底是何滋味。
惶恐有之,但更多的是厌烦的怒意——苏清歌这回当真过了!他直接带人,赶到信中说的地点。天下第一大帮的地盘。惶恐在一瞬间席卷了心头。
陆世子猛地攥紧了拳,厉声对大门喝道:
「苏清歌在何处?速速让她回话!」
「你们可曾伤她?」
「地点告知于我,我即刻去赎人!」
里面的人顿了顿,似是轻笑了声。
但也未多言,只温柔喑哑地轻声道:
「今日便罢了。」
「累坏了。」
「便是你搬出当朝天子来求情,她也无力随你离去。」
陆世子噌地往前一步。
眸底带着清晰的震颤!
几乎是瞬间就怒吼出声,猛地踢翻了案几,目光凶狠:
「胆敢染指于她?」
「谁准你们碰她的?」
「我不是说了会给赎金吗?」
别院中人都被吓住了,仿佛被定住一般,谁都不敢动弹。
只呆呆地看着陆世子在一瞬间暴怒。
目光中尽是令人胆寒的杀机。
脖颈上的青筋都暴起。
深吸几口气,稍稍平复了情绪,抹了把脸:
「如何给银钱?如何赎人?」
霍帮主垂眸,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女子。
突然想起她下午说无钱赎身时的委屈模样。
轻轻勾起了唇角,对着门外道:
「五千两黄金,送至她闺房便是。」
我是在次日清晨,才知晓自己被「赎」了的。
霍帮主立在床畔,慢条斯理地系好衣带。
神色淡淡:
8.
「你睡熟时,我替你接待了下陆世子。」
「给你要了五千两黄金的赔礼。」
我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都傻了。
陆世子亲自来了?
霍帮主起身披上外袍,系好腰带。
一身玄色锦衣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我不由得双颊发烫。
脑海中浮现起了这几日的欢愉缠绵……
霍帮主将我的反应看在眼里,勾唇一笑,低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
「莫要诱我。」
「不然一会儿便走不了了。」
我顿觉面上发烫。
霍帮主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发,淡然挑眉:
「回去替我向前任世子问好。」
嗯,不愧是帮主,真大气。
但随即,又阴恻恻地补了一句:
「若敢重燃旧情。」
「便叫你们形神俱灭。」
我:「……」
那三个护院虽然被处置了。
但毕竟是霍帮主手下的人。
若要追究起来,会有些麻烦。
所以,他不便送我。
我是自己坐轿回的。
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先来了趟季府。
我爹娘为官在外,常年不得相见。
我从小便与陆世子一同,在季夫人膝下长大。
「清歌,没事了啊,回来了。」
季夫人眼眶含泪拉着我的手,满脸愧疚。
陆世子则坐在对面的软榻上,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
只是从我进门,就一直盯着我。
眸中布满血丝,透着令人心惊的阴郁。
季夫人唤了他两声不应,索性不再理会,擦着泪向我道歉:
「清歌,是夫人对不起你,都怪夫人考虑欠妥。」
「只想着逼这混小子赶紧与你完婚。」
「没想到,会惹来歹人盯上。」
「幸亏他们只是要银钱,这要真把你如何了,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软榻骤然发出一声巨响。
一直默不作声的陆世子,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
猛地从软榻上站起来,拽着我便向后院走去。
他的手冷如寒冰。
我用力挣扎,却挣不开他的钳制:
「陆世子,快放手!」
陆世子对周遭的声音置若罔闻,拽着我一路到了后院,强行将我推进一间厢房的浴室。
反手锁上了门,声音极冷,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沐浴。」
「陆世子你疯了不成?」
我心中恼怒,转身欲走。
我干净着呢,沐浴作甚。
陆世子一把拉住我,目光凶狠如要择人而噬:
「他呢?」
我一时怔住:「谁?」
陆世子青筋暴起,连提起都似咬牙切齿:
「昨夜来要赎金的那人。」
我冷笑一声,趁他不备挣开了他的手:
「你可知道。」
「他是救我的人,不是歹人?」
「呵,」陆世子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救你救到榻上了?救你需得碰你吗?」
说实话,我不懂陆世子现在是在气什么。
「很难猜到吗?」我冷笑道,「我是被掳走,又不是去游玩。」
「没被折磨得半死,我已经该庆幸了吧?」
多亏是霍帮主掳走了我。
多亏那日他来了。
多亏……他要了我。
这话说完,陆世子愣了几息。
待他明白我话中之意,神情瞬间崩塌。
怒火消散,眼中只剩茫然:
「我、我没想到是真的。」
「我只是以为你在演戏,我以为他们是你雇来逼我的。」
「若我早知……」
我冷笑打断他,回想起那日情形,心如死水般平静:
「你当真不知?」
「不是你说用五千两黄金做谢礼,让他们好好教训教训我的?」
「本来只需给银钱就能解决的掳掠。」
「你这一句话,让我尝尽苦头。」
「要不是我被救了,现在怕是已沦为青楼女子了吧?」
「陆世子,恭喜你,我总算醒悟了。」
「从此山高水远,再不相扰。」
陆世子的表情僵在脸上。
眼中那股怒火被浇熄,只余下灰败颓然。
他咬紧牙关,面色阴晴不定。
沉默良久,终是说服了自己,艰难开口:
「忘了吧清歌。」
「忘了这场掳掠,忘了那个男人。」
「忘记你们俩……」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他嘴唇颤抖,终究没能说完。
长叹一声避开视线,语气渐渐柔和:
「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想与我完婚,可以。」
10.
「除了情意与专宠,其他我都可以给你。」
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世子竟说出这般话来?
他可是忘了,最初是他寻上门来?
他向我表明心意,求娶于我时已十六,又不是六岁稚童!
如今长大了,便轻易将誓言弃如敝履。
全然不顾已被他招惹,倾心于他的我,该如何收回这颗早已交付的真心。
就似一只被收养又被抛弃的野犬。
茫然、委屈、悲戚。
却又难以重返那流浪的日子。
最终,败在对往日温情的渴求下,摇尾乞怜地追随在主人身后。
想要重获那一份暖意。
其实……有时这野犬也会想。
当初不如,莫要收留我,莫要寻上我!
「还是算了吧。」
愤怒、委屈种种情绪交织。
最后只余一声叹息。
我垂下眼帘,笑得平静:
「别为难自己。」
「我已经放下了。」
「不会再对你用情,纠缠于你了。」
「所以,真不必做这般牺牲。」
「都过去了,往后你可以尽情过你的风流日子了。」
我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
可陆世子反倒对我这般听话更不满意了似的。
眉宇间闪过一丝莫名的慌乱。
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
「说得倒是好听。」
「不缠着我?这话你自己信?你做得到吗?」
「做不到就别强求,我也未曾说要你远离。」
「我只是不能给你真心,又不是……」
我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手腕上。
那里曾经一直戴着一只玉镯。
但摘下来其实不过三日,就连痕迹都不剩多少了。
就如同那些不愿放手的执念。
一朝放下,便了无痕迹。
「陆世子,我做得到。」
陆世子的眸子猛地眯了眯。
眸光深邃地盯了我几息后。
嘴角微扬,带着几分不屑:
「但愿如此。」
「我必须如此。」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霍帮主的脸,我笑了,「不然,怕是要被扬了骨灰的。」
这日之后,我信守承诺,最大限度地疏远了陆世子。
不再时时刻刻给他送各种新鲜玩意。
也不再关注他与哪家姑娘亲近,还是暧昧。
更不再刻意寻他说话。
连有他在的亲朋宴会,我都不去了。
期间季夫人也察觉到了我的疏远,派人来寻过我几次。
但几次下来,看清我的决心,轻叹一声:
「终究是缘分已尽。」
一个多月后,腊月十五这日。
沈大人来了我的陶坊。
见我专心教导学徒,眼中带笑:
「清歌,这回是真心要断了?」
「当真不再理会那负心汉了?」
我轻哼一声,瞥了他一眼:
「大过节的不在家陪夫人,来此作甚?」
「不怕好不容易求来的夫人又走了?」
沈大人的笑容顿时僵住,捏起一团泥土,轻轻掷向我:
「我来看望小妹。」
「小妹这般说话可真伤人。」
说完,略显无趣地拍了拍手,起身离座。
将一份请柬放到了桌上。
淡粉色的宣纸上,一手秀气的簪花小楷。
一看就是他那位擅书法的夫人亲笔所书。
「我与夫人成婚三载。」
「世子定会前来。」
「你若不愿,不来也无妨。」
说完,沈大人抱起身侧的那捧牡丹,示意要离开。
行至门口又驻足,回首道:
「清歌。」
「世子心里其实记挂着你。」
「这一个多月,他虽与诸多姑娘来往。」
「却总是独自望着窗外,似在等你消息。」
「我并非为他开脱。」
「只是不忍你多年等待即将有果,却又错过。」
「故而多言几句。」
「如何抉择在你,为兄都支持。」
「若想重新开始,为兄即刻为你寻个如意郎君!」
门忽然被人推开。
一身玄色锦袍的霍云深,踏雪而入。
「请让一让。」
霍云深声音清冷。
沈大人望着他的俊颜愣了片刻,急忙让开,连声致歉。
临走前又回首打量霍云深,眼中带着思索。
似在回想在何处见过此人。
「飘雪了?」我望向窗外,笑道,「腊月十五飘雪,倒是应景。」
「嗯。」
霍云深点头,未再多言。
趁着学徒们探头赏雪时,俯身轻啄我唇。
他的唇带着寒意。
我却惊得睁大了眼。
12.
嗔怪地轻轻打了他一拳,目光不善。
做什么呢!
还有人在呢!
霍帮主却撇唇挑眉,理直气壮的样子:
「作为你偷偷摸摸、藏着掖着的入幕之宾。」
「偷偷亲你,是我的本分。」
「省得耽误你兄长给你说亲。」
我:「……」
「哪有遮遮掩掩?」
明明已相处一个多月了。
只是我最近为了避陆世子,见的人少。
旁人不知罢了。
日头西斜。
我对霍帮主歪了下头,对学徒们宣布了下课。
等到最后一个学徒被家人接走,夜幕已然降临。
街边挂着元宵灯笼,与漫天飘雪相映成趣,倒添了几分意境。
霍帮主从背后拥住我,将我拢入怀中。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声音低沉:
「良辰美景。」
「偷摸赏个灯可好?娘子。」
啧。
这人,没完了。
夜里三更,我许久不曾动笔的诗笺,终于提笔写下:
【元宵佳节,共赏花灯。】
【与君共度,此生无憾。】
沈大人终于还是想起了霍云深是谁。
霍云深,二十五岁便接任江湖第一大帮的帮主之位。
上位当天就宣布要洗白池帮,不再做任何江湖勾当,勒令整个池帮都不得再干任何不正当的买卖。
并且凭着一己之力,在短短半年内,就让零起点的池帮,跻身到了京城排名前十五的富商之列。
这样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会出现在苏清歌的小小陶坊里?
难不成是去学陶艺?
沈大人心中一沉,急忙翻开了苏清歌的诗笺。
瞥见她指间那枚玉戒,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负心人,终是自食其果。」
元宵节后的第二日是个休沐,陶坊不开门。13.
我从霍帮主的别院出来,没有先回家,而是特地去了趟铺子。
给沈大人夫妇挑了份三周年的贺礼。
咳,顺道给某人买了条玉带,当作补上的元宵礼物。
「吱呀——」
轿子停在我自己住的院落门前,我刚要下轿。
不料一道黑影突然扑来。
身子重重撞在轿壁上。
我正欲呼痛,却被一记强吻堵住了唇:
「唔!」
扑面而来的酒气。
陆世子双目赤红地捧着我的脸,凶狠地吻着我。
疼得我眉头紧蹙:
「放开!你——」
我使劲推着陆世子。
他的舌尖撬开我的唇齿时,我狠狠咬了下去。
「嘶!」陆世子吃痛松开。
我立刻转身欲逃。
才迈出一步,手腕便被钳住:
「怎地这般怕我?本世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陆世子死死攥着我,怒声质问。
我将手中礼盒尽数掷向他:
「世子这是何故?」
「是!」
陆世子一脚踢开散落的盒子。
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我手上的玉戒,目光凶戾:
「昨夜去了何处?为何不归?」
我冷笑:
「我去哪,与世子何干?」
陆世子身形一晃,扶住墙面,目光阴鸷:
「那人是谁?」
熟悉的质问。
我抬眼看他,不语。
陆世子已然明白,脸色惨白。
不知是醉意使然,还是别的缘故。
身形不稳,靠着墙:
「他可是强迫于你?」
「非也,我俩两情相悦。」
陆世子闭目,掩去眼中痛色:
「与他断了。」
「你不是想与我在一起?」
「好,如你所愿。」
「只要你与他断绝,从前种种,我都可不计较。」
说罢,陆世子轻叹,似是认命:
「苏清歌,你得逞了。」
「这些时日,我甚是想你。」
「今后你我在一起,我再不会有旁人。」
原来如此。
他当我昨夜的诗笺。
是在故意激他?
「陆世子,我非你这般人。」
「我心意分明。」
「我若钟情于你,必会光明正大地追求。」
14.
「才不会幼稚到用寻他人来论情爱输赢。」
陆世子面色瞬间惨白。
指节蜷曲,五指无力地垂落。
眼眶泛红,扯出一抹难看至极的笑:
「不可能。」
「你明明对我一往情深。」
「怎会这般短暂便与他人相好?」
我扯唇一笑,冷笑道:
「世子当真天真。」
「少时懵懂,岂能当真?」
不愿再与他纠缠,我说完便走到院门前准备开门。
正欲推门,身后却传来颤抖的祈求:
「那我从今日起重新追求你可好?」
「这回,换我来追你。」
我缓缓回过头去,满目不可置信:
「早干什么去了?」
如今跟我说扯平?
说重新开始?
陆世子神情灰败。
突然就觉得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从前不懂,如今方知心意。」
「或者说。」
「是未曾发觉自己爱你。」
沈大人说得没错。
如今他尝到了苦果。
总说着自己绝不后悔。
可当看到她与他人并肩而行时,他却悔得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这是他心尖上的苏清歌啊。
日日相伴左右,只消回眸便在的苏清歌。
怎会半路被人夺去,再难挽回?
「呵,成年人怎会连自己心意都看不透?」
「不过是仗着旁人深情,有恃无恐罢了。」
「爱而不自知这番说辞。」
「往往都是负心人用来掩饰贪得无厌的托词。」
院门外,霍云深倚在门边,双臂环抱靠在墙上。
一袭月白长衫墨色束带,竟莫名透着几分张扬。
而陆世子的眸子,在看到霍云深的面容时,猛地一缩,眼底浮现出明显的戒备。
显然已将眼前的霍云深,与那夜在茶楼挑衅他的男子,对上了号。
「呵,霍云深。」
「竟是你。」
霍云深勾唇,手指轻抬作揖,眉宇间是与生俱来的痞气:
「幸会,失去才知悔恨的前任兄。」
陆世子的脸色,霎时沉了下去。
霍云深神色如常,悠然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礼盒。
最后,落在那条玉带上。
抬头望我,唇角微扬:
「这是送我的?见面礼物?」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是。」
15.
「哦。」霍云深嘴上应着,腰却随即弯下去,把那玉带捡了起来,系在腰间,走到我身边,神情坦然,「你给我系。」
我白了他一眼,拽着他往院里走:
「你一个男子系什么玉带?」
「无妨,爷怎样都好看。」
房门在身后关上。
我没有回头,却仍旧听见了身后那句怅惘失落的呢喃:
「可你当年明明是为了我才学的配饰之道……」
在某位池姓当家的暗示下,我最终还是来赴了沈书白夫妇的宴。
一身锦衣华服的霍云深,身姿挺拔,刚一下马车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沈书白上前,笑容和煦地对他拱手:
「有礼了霍当家,在下沈书白。」
霍云深回礼,笑得同样和善。
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忍不住捂了捂脸:
「正是,你也觉得我这玉带好看是吧?」
「清歌公开我是她心上人那日,送的定情信物。」
我:「……」
霍云深你是真会说话,也是真记仇。
沈书白恐怕现在还不知道。
这一出,就是因为元宵那夜的那句「哥给你说新的姻缘」吧。
宴会陆陆续续来人,热闹了起来。
霍云深身份在那,就算有心不应酬,也总避免不了被拉着寒暄。
我找了个安静的角落,一边品着茶点,一边看着沈书白在堂上牵着他夫人的手,哭得不成样子。
也挺感慨的。
沈书白之前的薄情,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追他夫人追的那叫一个艰难。
但居然还真让他给追回来了……
身侧突然站了个人影。
我没有偏头看,但也知道是谁。
本来今日到这里,就想到了会见面。
比起那日的酒气熏天,陆世子今日收拾得也算体面。
但神情的憔悴和眼底的血丝,却又能让人感觉到。
这人最近过得很不好。
「清歌……」
陆世子开口,艰难地唤了我的名字。
看着堂上相拥在一起的恋人,对我抬起了手。
掌心摊开,一枚玉戒躺在他的手心。
似乎因为之前太过用力地攥过,在手掌都留下了印子。
「我们也成亲可好?」
「抱歉啊。」
「那场求亲,我迟到了这么多年……」
「以后我不会再辜负你,我会对你好,会这一生只有你一人。」
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没胃口品了。
伸手拿起那枚曾经一直戴在手上的玉戒。
16.在他终于亮起希冀的眼神中,我转身走向池边。
玉镯在空中划过弧线,最终沉入了池水。
陆世子身形晃了晃。
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一片惨淡,嘴唇颤抖着,慌乱地说道:
「歌儿,我知错了,我当真知错了。」
「从前是我不懂珍惜,是我愚钝。」
「我在改过,我在寻你复合。」
「可是,你连见都不愿见我……」
陆世子至今都不敢回想昨日遣人送信,却被拒之门外时的绝望。
就在他好不容易寻到了机会。
看到一线希望之时,那道冷冷的回绝,却撕碎了他摇摇欲坠的期望。
「歌儿,我不求你此刻就原谅我,接纳我。」
「但好歹,给我留条活路,可好?」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追求你……」
「出门左转便是。」
带着寒意的冷笑声,骤然响起。
我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霍帮主紧紧拥我入怀,冲着陆世子嚣张挑眉:
「要不要去看看城外的义庄?」
「到时我亲自为你收敛。」
被陆世子这般一搅和,我与霍帮主也不好再待,怕扰了主人家的宴席。
便提前告辞,先行离去。
「不回府上吗?」
我看着霍帮主吩咐车夫的动作,有些疑惑。
「今日心情甚好。」
「带你去湖边,看日出。」
我真信了霍帮主的鬼话。
是,看日出。
但他没说看日出前的这段时辰,是在马车里……咳。
情到浓时,最意乱情迷之际。
霍帮主执起我的手,随即无名指上传来短暂的凉意。
我意识清明了须臾,却又沦陷在他与我十指相扣的下一刻……
沈大人的下人,是在天将破晓时寻来的。
我浑身乏力地靠在霍帮主怀中,声音里还带着浓浓倦意:
「何事?」
但那下人却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小姐,快去看看世子吧!」
「他为寻你扔下的玉镯,在池中摸索了大半夜。」
「寒冬腊月哪里受得住?一上岸就昏厥过去。」
「如今人在府上,发热得厉害。」
「你们到底一同长大,情分不浅。」
「去看看他吧……」
闻言,我抿了抿唇,随后淡淡道:「他可清醒?若是清醒,便把话传给他。」
那下人沉默了片刻。
17.
随后,便是陆世子虚弱沙哑,带着哭腔的声音:
「歌儿,我寻到玉镯了。」
「我、我找到了,你可否……」
「陆世子。」我轻声开口,「你如今纠缠于我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莫要再做这些无用之事,别耽误我与霍帮主看日出。」
话筒那头,猛地静了下来。
我也顿住了。
因为就在方才,我低头的一瞬,看到了无名指上戴着的金戒。
在骤然升起的朝阳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霍帮主揽我入怀,手臂紧紧环住。
另一只手轻抚上那枚金戒,嗓音低沉:
「戴了我的戒指,下半生就得栓在我身边了。」
「若敢逃跑……」
我的嘴角扬起笑意,目光微扬:
「便让我魂飞魄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