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失败那天,我亲眼看着师傅还俗,和他的白月光共度春宵。
而我这个陪在他身边十年的小七,被迫代替他成了寺院的新住持。
任务失败,系统强行删除了我脑中所有和师傅有关的记忆。
从此,我六根清净,再无红尘琐事。
师傅却红着眼眶,长跪庙前,只为见我一眼。
「小七,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门内的我只觉莫名其妙。
1、
师傅还俗那天,身边站着他的白月光安雅。
我立在院中,静静地看着他们十指相扣,心中有万语千言却都哽在胸口。
十年光景,终究抵不过安雅回来的半月。
师傅一改往日清冷的面容,笑盈盈地接受大家的祝福。
轮到我时,他轻轻拍了我的肩说:「小七,灵安寺交给你了。」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毕竟,我是寺中年纪最小的,按理不该将住持之位交与我。
可我知道,这不过是安雅的主意,只有我呆在灵安寺,她才能安心。
我点了点头,强装欢笑道:「师傅放心,我会打理好这的一切。」
十年前,我被家人送到灵安寺,扮作男生模样,化名小七,成了住持容楠的弟子。
除了师傅,寺中无人知晓我是女子。
我原以为这份独属于我们的秘密,能将我们紧紧捆绑。
可惜,它却成了困住我一个人的枷锁。
眼见我们还要继续聊下去,安雅拉了拉容楠的手,撒娇道:“阿楠,时候不早了,趁着天还没黑,我们赶紧下山吧。”
容楠止住话头,再没看我一眼,转身和安雅离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系统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容楠虽已还俗,但未能和宿主您喜结良缘,所以攻略任务失败。」
「作为惩罚,我将抹除您和容楠有关的所有记忆,并解除对您的机体保护。」
我抚了抚胸口,喃喃道:「没了机体保护,我还能活多久?」
「不足一月。」
纵使系统的声音冷冰冰的,我也听出了它的难过。
毕竟,陪在宋楠身边的这十年,一直都有系统的身影。
它看到过我所有的努力,知道我所有的心酸委屈。
明明只差一步我就能获得幸福了。
既然结局已定,偷来的这十年,还掉也好。
我伸手扯掉右手手腕上,容楠送我的佛珠,轻声说:「动手吧!」
2、
据说我出生那天,家中百花凋零,母亲也差点因难产死去。
为此,爹娘找来算命大师为我占卜,发现我生来便是无福、不祥之人。
幸而爹娘不惧,始终对我疼爱有加,佑我无忧无虑长到八岁。
可八岁生辰刚过,我不知怎的突染恶疾,从此一病不起。
爹娘慌了神,寻遍天下名医也无药可医。
就在我将一命呜呼之时,他们从天道那寻来了一丝生机。
这生机就是我需要攻略灵安寺的容楠住持,让他与我结缘、还俗。
攻略期间,系统会在我身上设下机体保护,使我能摆脱疾病困扰,做一个正常人。
于是,我来到了灵安寺,带着对未来的希望,陪在容楠身边,心无旁骛地爱了他十年。
可惜,他终究不愿为了我回到尘世中,不仅如此,他还要将我困在这小小的灵安寺。
记忆在系统的操作下,与我的神识一点点地剥离。
我看着那些有关他的记忆化作点点星光,离开我的身体,心里的空隙越来越大。
随着记忆的抽离,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恍惚,身子摇摇欲坠。
昏迷之前,我用尽最后气力望向容楠渐行渐远的身影。
从此以后,我的世界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原本还在欢送师傅的众人听到我倒地的声音,赶忙上手忙脚乱地将我抬回房间。
整整过了三日我才从混沌中醒来。
「小七!哦不对,大师父,你终于醒了!」
守在我床前的弭耳师兄见我睁眼,兴奋地跑出门。
我缓缓抬起手揉了揉昏沉沉的脑袋,扶着床杆坐起身子。
虽然被抽掉了重要的记忆,但其他和灵安寺有关的一切我都记得,包括我只剩一月寿命的事。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惩罚已实施完毕,我也要离开了。」
「希望您可以好好度过剩下的日子。」
3、
我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我知道我曾有个师傅,也知道我们陪伴了彼此十年。
可我跟他学过的那些佛门礼仪、寺中规矩,都随着和他有关的记忆一起消失了。
现在,寺中众人围在我的床边,等着我这个新主持安排事务,我却不知如何应对。
眼瞅着我的脸色愈发苍白,大师兄清朗及时替我打圆场。
「小七刚醒来,大家让他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不等其他人反应,一个个地把他们推出了房门。
我长舒一口气正要躺下,抬眼便对上了清朗的目光。
「大师兄还有事?」
清朗似笑非笑地走到床边,慢慢弯下身子,直到视线与我平齐,才慢悠悠地说:「让你以前眼里只有师父,现在好了,没了他看你怎么办。」
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我脱口而出:「那我把住持之位给你如何?」
「想得美!」
眼见清朗要走,我赶忙抓住他的衣袖,语气不自觉软乎乎的:「大师兄,你可得帮帮我!没了你,我一个人应付不来的。」
清朗半是妥协半是无奈:「真搞不懂师傅怎么会让你管理灵安寺。」
说完他便替我掖好被角,退出了房间。
此后几日,大师兄替我打点着寺中一切。
我则乖乖在房中养身体,累了就歇息,醒了便晒太阳逗弄小胖橘。
离了师傅,我的日子反倒越发舒坦。
如果不是日渐颓败的身子,真的可以不羡鸳鸯不羡仙了。
「你怎么回事,身体怎么突然差成这样!」
见我又有咳血症状,清朗的眉头再次蹙起。
我不忍将事实告诉他,便扯了谎:「可能是师傅离开的突然,我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气急攻心了。」
清朗明显不太相信我的说辞,丢下句「我下趟山」便走了。
算算日子,离我香消玉殒已不到二十天了。
这些天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该怎么和师兄们说起这件事。
如实说的话,他们肯定以为我疯了;但不说的话,我这身子早晚瞒不住。
正当我瞅着不知如何是好时,院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呦,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4、
安雅穿着一身红衣,张扬地来到我的身边;「看不出来你这么有本事呢,前有容楠,后有清朗,你是怎么能让他们为你肝脑涂地的呢?」
我自动无视掉她言语里的嘲讽,专心地晒我的太阳。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安雅时的场景。
那天,她也是穿着一身红裙,站在庙外不停呼唤着师傅的名字。
直吵得院中众人心烦气躁。
最后她如愿进来,却在看到我的一刹那脸色一僵。
我知道,她认出了我的女儿身,毕竟女人最懂女人。
我佯装淡定,对她施礼问候。
她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佛家门槛什么时候这么变得随意了。」
面对如此出言不逊的安雅,我不记得师傅当时是怎么说的了。
只知道,大师兄第一次黑了脸,第一时间将我护在身后,对安雅回道:「佛家圣地,不要口出狂言。」
那是我第一次开始害怕,害怕这个叫安雅的女人会揭开我的身份,抢走我的师傅。
不仅如此,我还固执地认为,红色会带来麻烦。
所以,从那以后,我将所有和红色有关的东西通通扔掉。
如今看来,我的预感是对的。
似是被我的无视惹恼,安雅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没好气地说:「你呀,也就只配得上清朗那个毛头小子,容楠你是没机会了。」
「十天后,我和容楠要在山下举办婚席,你可别忘了来哦。」
说完她便要将请柬递到我的手中。
我自是不愿接的。
虽然我已忘了和师傅的一切,但对安雅,我一点好印象也没有。
见我甩开她的手,安雅不乐意了,狠命地攥着我的手腕,硬是将请柬塞了过来。
红色的纸张,在我的眼中像一团滚烫的火,我立刻挣扎起来。
安雅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反应,以为我是被他们的婚事伤到了心,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待在容楠身边十年有什么用!只要我回来勾勾手,他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你。」
我的身体不受控地颤抖起来,我知道这是发病的前兆。
我赶忙起身,想越过安雅回到房中。
我可以独自承受病痛带来的折磨,可是却无法再任何人面前展露我狼狈的模样,尤其这个人还是我最讨厌的安雅。
安雅却伸直胳膊,拦住我的去路,言辞讥讽:「怎么?敢做还不敢听了?扮做一个沙弥混在寺庙里,不就是为了泡男人?」
果然,一个人自己脏,看什么东西都是脏的。
我的脑袋越来越痛,视野也开始模糊,身体已达到忍受的极限。
恍惚中,我和安雅一并摔向了香炉。
香炉里的香灰瞬间泼洒开来,零星的火点将我和安雅的衣服烧的一个洞挨一个洞。
「啊!我的喜服!」安雅失声尖叫起来。
直到这会儿,我才注意到,安雅身上穿的不是普通的红裙,竟是一件喜服。
「你们在干什么!」
迎着声音,远远的我望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快速向我们奔来。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是大师兄来了吗?
5、
可惜,来的人不是大师兄清朗,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只见他一脸惊慌地奔向我们,而后把我狠狠地推向一旁,转而将安雅身上的香灰仔仔细细地清理干净。
末了,还心疼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还不是她!」安雅声泪俱下地控诉我对她做的一切,仿佛我是一个被抢了未婚夫的小肚鸡肠的女人。
可我只是身体不舒服,想回房躺着休息而已。
明明不让我走开的人是她,现在却要怪起我来。
来人面色严肃地看向我,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怒火:「小七!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你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人!」
我目光定住,呆呆地看向眼前的人。
原来他就是被我遗忘了的师傅容楠啊。
见我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容貌目光一沉,扬手一记耳光便朝我打来:「还不快认错!」
这记耳光很重,刚站起身的我再次重重摔在地上,血丝很快顺着嘴角流下。
「师傅师傅,佛家圣地不可见血光啊!」
刚进门的弥耳见到这幅场景,赶忙冲上前,拦在我和容楠中间。
「他还有一点佛家子弟的模样吗?如果今天我晚来一点,安雅怕是不知要面对什么!」
容楠的火气越说越旺,执意要我给安雅道歉。
可看着安雅站在容楠身后一脸的春风得意,我的心里便苦涩得很。
明明我也被香炉火伤到了,明明我看起来更需要关心,可容楠从进门的那一刻就没有在意过我分毫。
这一瞬间,我突然想知道,如果他知道,我还有十多天就要死了,他会难过吗。
他会为了我这个和他朝夕与共了十年的徒弟,落一滴泪吗。
不过,从他今天的表现来看,怕是不会落泪的。
在弥耳的搀扶下,我艰难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容楠,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做错,我不会道歉。」
似是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容楠推开弥耳,抓住我的手腕,难以置信道:「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容施主既然已经决定抛下灵安寺的一切,回到花红柳绿的凡尘俗世中,如今又是以什么身份指摘我这个住持呢?」
直到此刻,容楠好像才记起,我早已不是他的徒弟,他也不再是我的师傅。
感觉到手上的力道减轻了许多,我趁机抽回手腕,皮肉不笑地看向不属于这里的两人,平静地对弥耳说:「弥耳师兄,这位施主已经不是灵安寺的人了,请不要再以师傅相称。」
察觉到我话里的冷漠和疏离,容楠有一瞬间的晃神,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我听:「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从不会不听我的话,更不会这般不像话。」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现在的我同你只不过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6、
不等容楠做出反应,我转身走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再多待一秒可能就要在他们二人面前出洋相了。
门外很快传来容楠气急败坏的声音:「好你个逆徒,既然你决定和我再无瓜葛,那今天的账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容楠估计被我气得不轻,撂下狠话后,在原地怔愣许久,才抱起安雅离去。
或许他还以为我是在和他闹脾气,做一些没有分寸的事让他生气。
可是此刻,我的心里除了屈辱,没有半分难过。
毕竟和容楠有关的一切我都忘了,自然不会因为他的态度而感到伤心。
只是这打在脸上的巴掌,还真挺疼的。
强撑着的力气,在这一刻彻底消失。我顺着门框滑倒在地,失去了所有知觉。
再次醒来,弥耳带着哭腔告诉我:「山里遇上了百年一遇的山洪,唯一的出山通道被容家派人封住了。」
原来,容楠说的算账,是这样算的啊。
容楠出身富商巨贾容氏,据说容氏在南山城只手遮天,连政府官员都要给他们三分薄面。
这次天灾倒是给了容楠报复的机会。
我不在乎地摆摆手道:「出家人本就吃的寡淡,即使十日不下山也饿不死的。」
弥耳却一脸愁容:「我们是不要紧,可是大师父你的药送不上来了呀。」
我倒是把这茬给忘了,清朗执意下山买药已有两天了,这会儿山路被封,他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了。
「没事,我的身体我知道,还扛得住。」
弥耳心疼地看着我,语气伤感道:「师傅,不,不对。」
像是想起了我之前吩咐的话,弥耳立刻改口道:「容施主还真是狠心啊,为了莺莺燕燕居然对曾经的弟子下如此重手。」
说着,弥耳拿起热毛巾敷上我的左脸:「这肿痕,没个十天半月是消不下去了,大师兄回来我可怎么交代啊。」
我在心里苦笑,以前的自己究竟是怎么能忍受容楠这种人的呢?
难道真的像弥耳所说,一切的源头是因为安雅?
可如果真是这样,容楠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好人。
在房间又躺了两天,每日都是弥耳按时送来一日三餐。
寺中的事情,现在也都是他代为安排。
说来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们,明明我才是住持。
可弥耳却很开心能帮我分担,一众弟子里,只有我和他年龄相仿,所以他自认为与我最要好,甘愿为我付出。
闲来无事,我便开始整理房间。
收拾床底时,一个陈旧的木箱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吹掉上面的灰尘,轻轻地打开它。
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个本子。
我拿起其中一本阅读起来,直读到弥耳送来晚餐也未曾察觉。
看着本子里那些幼时稚嫩的笔触,慢慢变成现在初显笔锋的字体,我知道这是曾经的我写下的有关容楠的回忆。
看来系统也有遗漏之处,因为记忆这种东西从来不会只存在于人的头脑中。
不过,看着文字记录的内容,我除了心疼那个曾经的自己,对容楠早已没有感觉了。
当初山门的惊鸿一瞥,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我要攻略的人。
后来,我像个跟屁虫一样天天跟在他的身后,极尽所能地照顾他的一切。
那段日子里,我也曾收获过他的温柔关心,也曾在受伤时得到过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可美好的时光就像泡沫,绚丽美好却又转瞬即逝。
直到我见到身穿红衣的安雅,我才知道师傅为何总是喜欢望向我的眼睛,因为他在透过我望向她啊。
我们都有一样的明眸大眼,眼下都有一颗泪痣。
看完最后一页纸,我拿来火把,将这些本子付之一炬。通红的火光瞬间点亮院落,没必要记住的东西就让它消失吧。
入夜,窸窣声将我惊醒,我披上外衣摸索着点亮灯烛。
清朗的身影随着灯火出现在我的眼前。
7、
「谁打你了!」
迷蒙的火光下,清朗一眼便发现了我脸颊上的红痕,他的双眼在黑夜的浸染下藏满了疼惜、心痛。
看着他如此模样,我赶忙说道:「是师……容楠,不过这伤不打紧的,皮外伤过些日子就好了。」
清朗没再说什么,只默默来到膳房,全神贯注地煮起药来。
虽然他没有很明显的表现出来,但我知道他生气了。
或许此刻,他依然明白山下拦路的人是从何而来的了。
但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缓和这静默的气氛,只能呆呆地看着燃烧的火焰。
很快,膳房立充斥着中药的苦味,这熟悉的味道直冲我的天灵盖,唤起我儿时喝药的痛苦回忆。
我抬脚便要离开,却被清朗一把拽回:「跑什么!不喝药你的病怎么好!」
看来这苦今天是吃定了,我本就憔悴的脸色蓦地添了几分生无可恋。
瞧我这副模样,清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么怕苦啊?」
看着他心情变好了些,我立刻撇撇嘴,点头应道:「是啊!从小我就是泡在药罐子里的,这而所有的人吃的药加起来,都没我一个人吃的多。」
说完,我还是皱着眉,忍住想吐的冲动把清朗端来的药喝掉了,毕竟这是他千辛万苦替我寻来的药。
可中药这玩意无论喝多少次,都难以下咽,正当我龇牙咧嘴一脸苦相时,一串糖葫芦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惊喜地望向清朗:「给我的?」
清朗却有些好笑道:「这儿除了你还有谁需要它吗?」
我嘿嘿一笑,果断接过糖葫芦,一口叼起一颗痛快吃起来,嘴里的苦味瞬间消散大半。
「话说大师兄,你是怎么上山的啊?山门不是已经被容氏封起来了吗?」
这话从他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就想问了。按理来说,容氏在南山城的势力已到了无人敢犯的地步。
清朗又是如何能避开容家人的看守,毫发无损的进山的呢。
「这没什么难的,人都是利益动物,给看山门的人一点好处,他们就乖乖放我进来了。」
说话间清朗又变回素日里生人勿近的模样,我甚至都有些恍惚,刚刚那个给我糖吃的人真的是他吗?
见我有些怔愣地盯着他的脸看,清朗不自然地咳嗽了声,作势要将我推出门去。
仓促间我的脚被门槛绊了下,直直向后倒去,清朗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搂入怀中。
淡淡的沉香笼罩在我的周身,原本被吓到的心跳,很快便不再慌乱。
「你没磕到哪吧?」清朗有些紧张和懊悔,声音都抖了几分,确认我是真的没事后才长舒一口气。
难得见他脸上有这么丰富的表情,我趁机说道:「想不到清朗这么在乎我这个大师傅啊?」
闻言,清朗整个身子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看来,他也还没适应我身份的转换,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时时照顾的小师弟了。
就在清朗不知所措间,安雅的声音倏地从膳房外传来。
8、
「容楠,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吧,你的这个小徒弟,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安雅举起右手指向我和清朗,一脸嘲讽:「她伪装成女子勾引你不成,现在又来嚯嚯别人了。」
容楠面色阴翳地站在庭中,眼神如刀子一般刮过我和清朗,想来他已经看到刚刚发生的一幕了。
不过,我并不想解释什么,信我的人自然会站在我这边,不信我的人解释再多也是无用。
我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无视掉眼前的两人,迈步向居室走去。
「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见我要走,容楠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几日未见,你就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闻言,我只觉得好笑。
一个自愿放弃寺庙的住持,现在居然在这质问那个被他放弃的弟子、让他给出解释。
「我想,前几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只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罢了。如果施主想要拜佛烧香,烦请明日再来,灵安寺夜间恕不接见客人。」
容楠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转头又看向清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清朗也是长本事了,居然对一个假小子下得去手。」
我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刚刚安雅说到我女子身份时,我飞速地瞥了眼清朗,确认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个信息,才想着抓紧时间离开。
现在,这个真相被容楠用极其侮辱性地言语再次揭穿,我的心瞬间坠入冰窖,手脚不自觉发起寒来。
我努力隐藏十年的秘密,这一刻不复存在。
我的尊严也被践踏地荡然无存。
「够了!」我咆哮着冲向容楠,「纵然我是女子又如何,这件事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
「是啊!我是知道!」容楠轻而易举地钳制住我的手腕,冷笑道:「可我怎么会知道,你是奔着我来的呢!一缠就缠了我十年!」
我也不甘示弱,反正我已经没了和他有关的所有记忆,,他在我眼中什么都不是了。
原本我还惧怕自己的身份曝光,现在,再没什么能困住我了。
「是啊,你也知道是十年,既然你不喜欢我,又为什么放任我在你身边整整十年!」
「你耽误一个女生十年,转头又和抛弃过你的女人旧情复燃。」
「这世间,最不要脸的人是你吧!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是不是哪天有了新菜,你还会掀锅换桌啊!」
语毕,在场的三人都震惊地看向我。
容楠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安雅站在一侧哑了火。
清朗的身子隐在门框后,看不清神色,不过大抵也是吃惊的。
我这个众人眼中最乖巧的小七,从来对容楠的话言听计从,绝不敢有任何逾矩的言行。
要是让他们见识到我今天的威力,怕是得叫他们惊掉下巴。
这些话将容楠不可告人的心思一一说出,容楠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眼看他又要抬手,我急忙挣扎起来,可是他的力气太大,我的手腕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桎梏。
情急之下,我「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容楠被这突发情况惊到,瞬间松了力道,我的身子软软倒下,被跑来的清朗接住。
「小七,你没事吧?」清朗紧张地看向我,伸手便替我把起脉来,摸到我脉象的那一瞬间,他的脸色顿时差了几分。
我知道,他已经通过脉象知道我病入膏肓的事了。
纸啊,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9、
见我和清朗举止亲昵,而我又没有再咳血的迹象。
容楠扯了扯嘴角,嗤笑道:「怎么,这又是你们的新情趣吗?」
「佛家圣地,还请不要恶言中伤他人!」清朗将我打横抱起,再也没看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向居室走去。
容楠却大臂一挥,将我们拦住:「小七!你为了和我置气,这么不择手段吗!又是装作不认识我,又是吐血装病!」
「今天,我不和你计较,喜帖我放在石桌上了,明日记得来!」
原来明天就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了,难怪他会出现在这里。
可我是一点都不想去的,看着一个完全和自己没有关系了的人成婚,挺没意思的。
我直接两眼一翻,装晕了。
见我迟迟没有回应,容楠自觉没趣,留下句「明天你们就可以下山了,希望你能记得这次的教训」便走了。
我在心里直翻白眼,事到如今他还摆着师傅的架子,真以为世界都围着他转啊。
回到居室,清朗直接戳破了我装晕的把戏:「别睡了,他们已经走了。」
我只得睁开眼睛,有些怯怯地看向他。
「你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似是知道我又会扯谎圆话,清朗搬了个板凳坐到我床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说实话,你说谎我看得出来。」
看着他认真又执拗的样子,我第一次意识到在这儿,我除了和师傅朝夕相处外,打照面最多的就是大师兄了。
我有多了解他,他便有多了解我。
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后,我缓缓向他讲述自我有记忆以来发生的所有事。
故事很长,清朗耐心而专注地听我说完所有的话,听到「天道」二字,他似有不解,却并未出言打断。
直到确认我全部说完,他才问道:「所以,你快要死了是吗?」
我点了点头:「能偷来这十年,和大家度过一段自由自在的时光我已经很满足了。大师兄,你别难过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知道容家有一味药材天元,能医死人肉白骨。明天我们就下山,找他,十年师徒情分,他一定会给的。」
我察觉出清朗对容楠的态度发生了大转变,以往他虽和师傅不亲近,但总归是礼貌敬重的。
这次回来,清朗再也没有喊过他一次「师傅」,只是用「他」来代替。
或许,他也看清了容楠的真面目,所以不愿再提及容楠的名讳。
我拍了拍清朗的手背,轻声说:「如今我与他早已没了情分,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
清朗却下定了决心,折回自己的居室整理明天下山的物品了。
我抬头望了望了天上的月亮,心里五味杂陈,能在生命的最后被一个人这么关心着,真的是件幸福的事。
10、
容楠和安雅的婚礼办在容家主宅,隔着老远我便能听见喧闹的锣鼓声。
一路上,清朗时刻关注着我的身体状况,有点儿动静都能担心个半天。这会儿,他更关心我的心情了。
我笑着说:「放心吧,我不会难受的,他在我眼中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若不是为了药材,我怎么会跟你跑这一趟。」
其实,我也想再搏一搏,我已经失去了十年的自由和青春,如果能换来一线生机,为何不试一试呢。
前脚我们刚踏进容府,后脚容楠和安雅便迎了上来。
清朗递上昨夜临时准备的新婚礼,安雅一脸嫌弃地拿手指捏着,作势要丢出去,被容楠拦下。
「好歹也是灵安寺的一片心意,收下吧。」
说完,他看了看我,又望了望清朗,眼中神色不明。
「师傅,弟子有一事相求,还望师傅答应。」
容楠有些诧异清朗居然主动求助自己,要知道清朗可是人如其名的存在,清风朗月,从不为任何事折腰。
可是,当他知道我们的来意后,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安雅在一旁煽风点火道:「果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天元可是容家世代相传的宝物,除了历代家主,谁都没有使用的资格。」
「我说你们昨晚对我们如此不屑一顾,今天居然这么好脾气的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原来是又有新东西可图啊!」
清朗闻言握紧了拳头,却也再没下一步动作。
他依旧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仿佛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便不肯起身似的。
容楠转头看向我,质问道:「是你教唆他这么做的?」
清朗见我被误解,赶忙解释道:「不是他,是我要来的。」
「闭嘴!」容楠怒不可遏地打断了清朗的话,抬手指向我骂道:「原以为,你接近我是图我的家业,现在我才看出来,你的野心原来这么大,连天元都敢觊觎!」
我百口莫辩,在容楠心里,我只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
他人三言两语的煽风点火,便能抹去他用心感到的一切。
看着清朗为了我低三下四的模样,我只觉得心疼和不值得。
我死命拉着清朗,想将他带离这儿,结束这场闹剧。
可清朗却像是铁了心,无论我如何拖拽,他都无动于衷。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清朗再次向容楠请求:「师傅,昨晚的情形,您也看到饿了,小七他真的病得很重。」
容楠的神情开始动摇,想起昨晚我的惨样,他或许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我了。
安雅一脸鄙夷道:「你们俩别在这演戏了,前段时间她还好好的,怎么容楠一走,她就病入膏肓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我,音量也升高了许多:「我说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又是当和尚、又是装病卖惨,你还能不能有点新花样?」
这话像是惊雷一般,炸得四周一片窃窃私语声。
「原来是个下贱的狐媚子,居然还有脸带着其他男人闹婚宴。」
「我要是她,宁可在灵隐寺呆上一辈子,也绝不出来丢人现眼。」
容楠似是觉得他们的话很有道理,原本还有些动摇的神情很快消失不见。
无视我成为他人言语的靶子,他牵起安雅的手,回到了府中。
周遭的话越来越难听,清朗的腰也再弯不下去。
他用双手紧紧捂着我的耳朵,护着我上了马车,转身便要离回去。
我赶忙拉住他的手,震惊地问:「你还要去?」
清朗却没有回答我的话,只叮嘱车夫一定要将我安全送回山脚同弭耳汇合。
我看着他再次迈步走向人群,背影是那样坚定又决绝。
我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一生骄傲的大师兄,为我折了傲骨。
11、
清朗回来时,天早已黑透。
我看着他落寞不甘的模样,心里便有了答案。
容楠现在眼里心里只有安雅,只要她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只有我真的死在他的眼前,他才会相信我。
既然如此,就让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慢慢走向清朗,轻轻将他拥入怀,声音哽咽道:「谢谢你。」
最后的几日,清朗寸步不离地守在我的身边。
他让我写下愿望清单,再一个一个逐一实现。
于是我喝上了馋了很多年的桃花酿,看了一直没有机会看的皮影戏,还亲手绘制了一盏孔明灯。
可惜,幸福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当最后一项愿望实现的时候,我的大限也来了。
躺在清朗的怀中,我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何时知道我是女儿身的?」
还记得当初安雅点名我的身份时,清朗的脸上没有明显的诧异。
「第一眼。」
「这么早?你是怎么看破的?」
清朗仿佛回想起了初见我时的场景,嘴角不自觉翘起:「因为你的眼睛。刚见你时,你咋吧着一双灵动的眼睛,怯怯地唤我大师兄,喊完人就飞也似的跑走了。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个女孩子。」
难怪我总觉得大师兄待我不同于其他师兄,原来真不是我的错觉。
「虽然说了很多次,但我还是想对你说,谢谢你大师兄。」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清朗更用力地拥住我。
我感受到他肩膀明显的颤抖,眼泪也不自觉落下。
如果当初天道让我攻略的人是大师兄,那如今的我该多幸福啊。
想着想着,我的困意越来越浓,很快陷入了沉睡。
我知道,这一睡便再也醒不来了。
恍惚中,我感觉自己走在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独木桥上。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不知疲倦,也无法停下。
脑中关于灵安寺、关于清朗、甚至自己的记忆,也在我前进的每一步中淡去。
我果然是死了,现在走的估计是奈何桥吧。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扇发着金光的门。
熟悉的系统声音再次响起:「宿主您好,欢迎你来到生死门。」
「我们接受了一位虔诚的人类的祈求,只要你同意实现他的心愿,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我有些诧异,难道这就是天道存在的契机——靠通过帮助执念极深的人实现愿望而拥有绝对权威?
「所以之前我是在帮容家人实现心愿。」
「是的。所以这次,你愿意再次成为帮别人实现愿望的人吗?」
听完这话,很突然的我想起了大师兄。所以,是大师兄寻了新的天道吗?可代价会是什么呢?
系统看出了我的疑惑,却不准备回答,只是让我做出选择。
既然有人愿意为了让我活下去而拼命,那我自然不会辜负他。
我郑重地点了头。
12、
再睁眼,我又回到了灵安寺的居室里。
「你醒了?」
清朗眼睛红红地看着我,看得出来他好几天没有睡好了。
我坐起身,活动着四肢,感受身体脏器的运作。
果然恢复正常了,我惊喜地看向清朗,清朗也开心地望向我。
「所以,你究竟承诺了什么?」
我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在意我的生死呢。
清朗原先不打算说,最后实在拗不过我的软磨硬泡,思量许久才开了口:「此生,我绝不离开灵安寺一步。」
「什么!」我惊得差点儿从床上蹦下来。
一辈子不能离开灵安寺,这个画地为牢有什么区别!
「但是,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这只是对我一个人的要求。」
听完这话,我的鼻头酸酸的,差点又要哭出声。
「你这个傻瓜!」
清朗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说:「为你值得。」
「既然如此,我也不下山了,我还做小七,我们一起呆在这里。」
清朗没有想过我竟做出这样的决定,良久后方才重重点头道:「好!」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我们一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是这次,住持变成了他,我则成为了他的徒弟。
虽然其他人并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着我们的脸上渐多的笑容,倒也坦然接受了这一变化。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容楠会再次找上门。
这天,我刚念完经,正打算回房小憩一会,却突然听到容楠在庙门外唤我的名字。
「小七,你开开门,我知道错了,以前是我错怪你了,你原谅师傅好不好?」
可无论他怎么苦苦哀求、叫喊,寺门始终紧闭。
清朗早在我身体康复那会对全部人下达过不放容楠进门的命令。
此刻就算他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开门的。
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只要想到他正经历着清朗曾受过的,我便觉得痛快。
还记得离开生死门时,我问过系统,容家的心愿达成后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系统向我解释过,因为容楠并没有和指定之人结成夫妻,且对指定之人态度极其恶劣,他们要付出的代价远比当初说的要多上十倍。
现在看来,容楠已经承受了这个代价。
他来找我并非是因为他真的悔悟了,只不过是容家的祖传宝贝天元被当今圣上下旨收走,又被冠以「欺君」罪名,全家贬为庶民,流放西北。
然而当今圣上十分信奉佛教,所以只要有容楠回归灵安寺僧人的身份,他便能逃脱流放的命运。
隔着一扇门,我冷冷地对容楠说:「容施主,这里是佛家清净之地,如果你再这般大吵大闹,我会立刻让人报官。」
听完我的话,容楠终于停止了叫喊,他依旧保持着跪着的姿态,红着眼眶一字一顿地说:「你真的不要我了?我可是你师傅啊!」
有的人是真的很奇怪,别人爱着他的时候,他满不在乎,现在却又腆着脸来问别人的真心。
「你早已不是我的师傅了,现在我的师傅只有清朗。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灵安寺打扰我们了!」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现在的我,只想陪在清朗身边,同他一起看日升月落,感受四季轮回。
我已经错过了十年光阴,往后余生我只想和他一起。